身体的苍老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思想上的老迈。
这是一个年轻的国家,固然需要那些稳一些, 却绝不能缺乏锐意进取的精神。
尤其是年轻人, 需要大胆些,敢于去挑战权威。
谢蓟生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他敬重的汪叔就凡事求稳, 只要不出错, 一切都是好的。
然而这是汪叔的人生哲学,并不属于谢蓟生。
他还年轻, 有着理想和信念, 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 却也得去尝试一番才是。
和系里老教授们在想法上的碰撞让谢蓟生越发的意识到, 阮文的可贵之处。
她或许没有足够多的经验, 但有着足够的信念和勇气, 去做一些在旁人看来“不可能”的,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实业救国。
这个口号在很多人听起来有些荒唐可笑,但谢蓟生觉得十分可爱。
想到阮文, 他的心头又软了几分, 这会儿正是小摊贩出来兜售的时候, 因为学校正值开学阶段, 校门口热闹了许多。
谢蓟生看到有卖棉花糖的, 想了想阮文早晨起来那有些惨白的脸色。
他回头看能不能找个老大夫来给阮文瞧瞧, 中医两千多年, 终究有其厉害之处,他相信科学,倒也不怀疑老祖宗们留下的这些东西。
他走了过去, 拿了个棉花糖往南厂区去。
……
暑假的最后一天, 阮文接到了赫尔斯的电话。
斯拉夫人带给了阮文新的消息,“这段时间,tts在美国各州陆续爆发,大概和气候有关,宝洁虽然至今没有给出解释,不过超大容量卫生棉条已经从货架上消失了,看新闻来说,最近越来越多的女性倾向于选择卫生巾作为替代品。”
赫尔斯很是平静的做着陈述,“你的品牌在这里卖的很不错,之前还出现了抢购。不过我注意到前些天有一个卫生巾厂的产品流入到市场上,貌似用的是你的技术,那是你的厂子吗?”
“算是吧。”
欧文是个行动派,从梁晓那里订了设备后,转运到了日本后直接空运到美国。
他在这件事上可谓是空前的积极,从收购厂房到设备到位,再到投产加工,简直可以用争分夺秒来形容。
“那你之前想要来美国,就是为了这个厂子的事情?”赫尔斯还记得阮文的爽约。
他之所以猜测工厂和阮文有关,那是因为那家工厂很有意思,工人多数都是当地的华人,而他了解后才知道负责招聘的人是陶君。
陶君和阮文什么关系,赫尔斯很是了解,自然而然就把这怀疑的目光落在阮文身上。
至于阮文怎么会和一个日本人合作……
她现在不也跟自己这个德国人合作着的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工厂的事情阮文后来想了想,没打算让赫尔斯插手。
她不可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赫尔斯已经在她的事业中牵扯太多,不能方方面面都参与其中。
那样,对这段合作的维系并不算什么好事。
“你打电话,不会就只是为了问我这件事吧?”
“不是,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而已。”赫尔斯正色说道:“这可能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消息,强生很乐意你对专利的认可,当然他们也希望能够与你达成合作。”
阮文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是吗?确定要和我这个黄皮肤的亚洲人合作?”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消息。
“事实上,在利益面前,让他们与黑人合作都不成问题。”赫尔斯的话里透着几分讥诮,阮文深以为然。
“只有强生想与我们合作吗?”
我和我们,可不仅仅是单词不同,把赫尔斯放在合作伙伴的位置上,他同样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安心在海外市场的开拓上。
“宝洁也有这个意思,他更为看重中国市场,前段时间他们派遣专员去中国市场做了调查,似乎有开拓市场的打算。”
阮文听到这话不由嘻笑,“专员们得出的结论是什么?中国市场广阔,可以进入吗?”
赫尔斯沉默了下,“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们对进军中国市场很有信心,想与你合作,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信心?”阮文嗤笑,“该不会他们的专员只在上海这种大都市进行了考察,所以就产生了这种信心吧?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还真不知道中国更多的是小乡村,很多人一年到头的收入寥寥,压根用不起他们的日化用品。”
这话换来赫尔斯短暂的沉默。
“你说的没错,我打听了下,他们的专员的确只去了北京和上海。”
大都市的人口固然可以作为调查的样本所在,但这样的调查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赫尔斯也觉得略有些荒唐。
或许是那些调查专员不靠谱,又或许是因为骨子里的傲慢让这些人懒得去做更多的更详细的调查。
而被阮文无情的揭露时,赫尔斯觉得自己脸上也挨了那么一巴掌。
依肤色而论,他也是这些傲慢群体的一员。
跨着太平洋,阮文并没有察觉到赫尔斯那微妙的情绪,她没再嘲笑那些调查专员,“他们提出了什么样的合作条款。”
阮文目前还没有合作的打算,但万一这些合作条款很动人呢?
她倒是不介意再多一个合作伙伴。
这次和欧文的合作还算愉快,不过美国市场很大,大到他们压根做不到凭借那小小的厂房完成全面积的覆盖。
赫尔斯细细陈述着几家公司所给与的合作待遇。
阮文听着,脸上还挂着笑,但笑意已经消失不见。
“如果我没理解错,那就是用他们现在用不着的专利,来置换我的技术,然后象征性的给我二十万美元,对吧?”
赫尔斯被这个总结逗乐了,“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斯拉夫人能够察觉到,阮文那试图掩盖的愤怒,如果他是阮文,怕只会更加的愤怒。
“我想,这样的条件你是绝对不会接受,甚至会提出一个让他们愤怒离席的合作条款。”
“您猜的一点都没错,赫尔斯先生。”阮文笑了起来,“其他几家的合作条款呢?”
即便是愤怒的情绪已经充斥着大脑,但阮文还是在努力保持冷静。
因为生气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作用。
“大体上都差不多,不过我觉得这似乎是缓兵之计,听说他们已经着手研究你的产品,大概很快就能攻克里面的技术难关。”
“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不知道赫尔斯先生的朋友里有没有律师,我想可能到时候需要麻烦他帮忙打官司。”
“当然。”赫尔斯笑了起来,“我想这种官司会吸引很多律师。”
和这种大公司打官司,不止能够收到高昂的律师费。多少律师摩拳擦掌,想要搞到这些大案子,一战成名,名气会带来更多的收入。
倘若真的涉及到侵权,又有十足的把握。哪怕是只有零星的律师费,也会有不少小律师趋之若鹜。
谁让对方是大公司呢。
赫尔斯也有些摩拳擦掌。
“再帮我联系下吧,如果不能在强生那里低价购买专利使用权,那就去和丹碧丝公司谈一谈,棉条的专利使用权我是必须要用的,但是价格也不会高。”
现在是卫生巾市场热潮,她摆明了就是要趁火打劫,是断然不会抬高专利购买价格。
归根结底,还是欺负她罢了。
阮文可不打算受这窝囊气。
“我已经和丹碧丝公司的负责人约好了时间,相信很快就会给你一个答复。”
阮文并不意外赫尔斯的举动,某种意义上,她的合作伙伴能够这般主动积极,倒是省了他不少的事情。
赫尔斯带来的最好的消息,大概就是她那本前不久卖出了电影版权的《茱莉亚小姐》如今已经立项开始海选演员了。
阮文觉得华纳可真是鸡贼,他们大概是想尽可能的降低电影成本,又或者想要借机推出新人来。
不过与她而言,华纳还是不错的合作者,海选演员再度炒作了《茱莉亚小姐》,这让这本女侦探小说再度热销起来,而早些时候阮文交稿的第三部《茱莉亚小姐》也算是敲定了合同。
赫尔斯可不止在向阮文索要合作条款时会狮子大开口,这次和哈珀柯林斯的谈判让后者十分光火。
之前陶姑姑全权代理,和出版社谈合作时,支付稿酬的方式是一次性付酬。
《茱莉亚小姐》第一部阮文收到的是六千美元的稿费,因为第一部的畅销,第二部的稿费直线上升,高达五万美元。
这次有华纳做宣传,新的《茱莉亚小姐》的稿费,出版社又是给出了高价,二十万美元。
但这被赫尔斯拒绝了。
他选择采用新的合作方式,按照印数支付稿酬。
出版社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支付手段,这意味着他们要支付远超过二十万美元的稿费。
但赫尔斯可不是陶姑姑,大不了换一家出版社嘛。
joe又没有和出版社签订卖身协议,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给出版社打工呢?
《茱莉亚小姐》前两部在美国很是畅销,头段时间还被翻译成了法语和德语流传到了欧洲那边,哈珀柯林斯出版社赚的盆满钵满,何曾想过要给joe经济上的补偿?
何况低价出售图书发行权,这让阮文会陷入被动,将来和影视公司再谈影视改编时,也没那么大的底气。
赫尔斯的高调与强势,让哈珀柯林斯一度想要放弃,可最后还是答应了赫尔斯那很是无理的要求。
按照印数付费。
这意味着,阮文依靠着这本即将发售的《茱莉亚小姐》,或许能够赚到比当初出售电影版权还要多的钱。
赫尔斯还是相当有信心的,毕竟他比出版社更早一步拜读了这部作品。
东边不亮西边亮,阮文觉得这某种意义上弥补了还没能收购棉条专利的遗憾。
挂断电话,阮文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她最近和陶永安一直在研究如何对机器进行升级。
蝶翼。
这玩意不是在卫生巾的中上部粘贴上两个小翅膀就完事。
它和底部的防水层是一体的。
现在的卫生巾是直条式的,而阮文他们使用的防水层是塑料薄膜,化学成分以聚乙烯、聚丙烯为主。
这种材料通过背胶和内裤相贴,倒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其存在的主要作用就是防水,只要保证经血不渗透到内裤上,就是成功。
可在此基础上增加蝶翼,极大程度的增加侧边和女性身体也就是鼠蹊部的摩擦。
塑料薄膜可能会引发种种问题。
阮文对卫生巾改造,固然有进一步提高市场占有率的原因,但本质还是为了增加女性生活便利程度。
如果不能解决侧边存在的隐患,这个改造从本质上来说没有丝毫的意义。
虽然有计算机可以通过仿真模拟来解决很多问题,但使用触感这一问题计算机没办法解决,只能使用者来提供。
而如今,正值例假期间的阮文做了自己的小白鼠。
把新的方案再度否了。
蝶翼某种程度上可以解决侧漏问题,然而问题的解决绝对不是带来新的问题啊。
无纺布不够柔软,再加上塑料薄膜的问题,她大腿内侧都有些泛红了。
“那要不我们用棉质材料代替呢呢?棉质材料更加柔软,对你们女孩子更友好些吧?”
“棉质比较吸血,会侧漏,你这是顾头不顾腚啊。”阮文否了这个提议,她例假期间多少有些懒洋洋地不想动,赫尔斯带来的好消息劲头一过,现在能让她开心的也就是解决蝶翼问题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陶永安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
“要不还是去车间里问问,我觉得这么闭门造车不是办法,倒不如问问那些女工人她们的使用感觉,觉得哪里可以改变,兴许更有用?”
陶永安是提供不了任何使用体验的。
“而且她们大部分都年纪大,生活经验丰富,说不定能给点灵感呢?”
这倒是实在话。
“走吧。”阮文是行动派,说走就走。
刚从这边出来,她就看到了站在那边的彭书燕。
“那是谁啊?”阮文好奇,那个男的,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她兄弟吧。”陶永安嘀咕了句,“不过长得不是很像。”
是不太像,彭书燕眉眼间有些硬朗,而正跟她说话的那个小青年有点三角眼,一眼看去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阮文无意过去探听什么,正好彭书燕侧方向背对着这边,她和陶永安快步往工厂去。
左脚刚迈进门去,就听到那青年拔高了声音道:“老头死了还有我呢,彭家不是没了人,你为啥不回家?”
阮文一愣,陶永安也看向了她,“啥意思啊,彭姐的爸爸去世了?”
之前不还说,她父亲在图书馆工作,修复书籍挺有经验的吗?
所以,啥时候死的?没听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