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市场给了欧文, 当时阮文许下承诺,半年内不会涉足美洲市场。
她是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敢往香港发货, 那是因为香港的货物都是往欧洲发,要是再流转到美国那边, 那就和阮文没什么关系了。她又不是美国,没那个脸去长臂管辖。
反正她一直都在信守承诺。
程老板要与阮文合作, 自然不会把目光放在香港这片弹丸之地。
可如果阮文把机器销往意大利, 那程老板能同意?
谁想要自己有强敌在侧呢?
“不答应就不答应呗, 如果我在香港的时候, 他爽快的答应合作,那不就没这么一出了。”
陈主任可不信阮文这套说辞, “你和那个法国人早就约定好了。”
“赫尔斯是德国人。”阮文强调了下,“他只不过旅居法国,现在暂居意大利而已。”
“不管他是哪国人, 你这样做,摆明了是要那个程老板增加竞争对手, 他能同意你的合作条款?“
阮文给自己倒了杯水,她今天午饭吃的有点多, 口渴。
“没道理不准我出口,我给的是香港地区的独家销售权, 不给他我一样能找到代理商, 不乐意的话就不合作呗, 反正咱们也不吃亏。到时候出口转内销,反正我该赚钱照样赚, 对吧?”
陈主任摇头, “人家特意从香港过来的。”
“那是因为他们之前愚蠢, 想要弥补错误,自然得付出代价。”阮文笑了起来,“好啦,我明天会和刘先生说清楚的,至于到时候要不要合作,还不是由他来决定?我又不能强买强卖,咱不是那种人。”
道理自然如此。
而且能把机器外销,这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那这不就得组装机器了吗?”
“嗯,我年前去东北正好和齐齐哈尔机床厂的梁主任认识,回头打电话让他弄这个,也算是给他创收了。”
陈主任有些迟疑,“是不是先敲定合同再说?”
万一对方后悔了怎么办。
那到时候机器可就砸在他们手里了。
“咱们得扩大生产,就算不能外销,也可以留给自己用。”
这倒是。
这边工厂就三条生产线,日产量远远不够。
“齐齐哈尔那边靠谱吗?”
一直以来,生产线都是自己组装的,把设计图纸给机床厂,行吗?
“这是谢蓟生的同学,我回头问问他这人怎么样。”
过年的时间宝贵,哪有时间讨论外人。
阮文也是临阵磨枪。
这边办公室里正聊着,陶永晴回了来。
“已经安排刘先生住下了。”陶永晴看着阮文欲言又止,她想了下这才说,“刘先生问我阮文和那位祝小姐有什么矛盾。”
陈主任当即反应过来,“那个祝知青来找你了?”
当初郭安娜和王家沟的魏知青谈恋爱,没少说那些乡下知青的事情,不免提到祝福福。
听说是个运气绝佳的小姑娘。
不过陈主任记得那次听陶永安提了句,那意思好像阮文和祝知青关系不融洽。
女孩子关系好那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关系不好大部分都视而不见。
如今祝知青找上门来,这是为什么?
“想要找我谈合作。”阮文笑了笑,“不过我没答应。”
阮文并没有多说,她拿出之前草拟的合同条款,“您看哪里有需要添补的地方,就先写上,咱们明天再当面锣对面鼓的讨论。”
因为陈主任还要跟陶永晴核对账本,阮文先一步离开了。
陶永晴小声问了句,“那个祝知青,怎么回事啊?”
“问我那不如问问你哥,阮文的事情她都知道。”
陶永晴哭笑不得,“您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了个妹妹还是失去了哥哥。”
陈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来跟我说说,这几个研究所的库存怎么分配。”
知道厂长这是在考自己呢,陶永晴打起十二分精神,“咱们惯常奉行的是就近原则,不过我觉得这次是不是可以改一下策略……”
……
阮文下午的时候去实验室折腾了小半天,她春节那两天在家吃吃玩玩,偶尔和谢蓟生讨论一下实验进度,倒是有了些新想法。
只不过想法不太成熟,实验失败。
要是有台电脑就好了,可以进行模拟实验。
不然就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遍遍的去实验来寻找最优解。
然而只能想想。
413所倒是有一台电脑,是涂所长好不容易申请来做运算的。
即便是阮文,也无缘得见,那是研究所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即便是涂所长也不能开后门。
电脑太珍贵了。
阮文去打电话的时候跟小谢同志提了一句,“你们工厂里有电脑吗?”
“没有。”
就知道,生产型工厂哪能有这玩意啊,要么是军工研发,要么是基础民用如邮电通讯才有,工厂还不够格。
“不过你如果想要电脑的话,我帮你留意着,如果有什么交流会可以去看看,说不定可以私人购置一台。”
国内计算机发展进程不算快,如今研究的是大型机,微型计算机虽然也有研发,但是用途多是在军工科研上,而且还不能量产。
但欧美那边起步早,应该可以购置。
“辛苦小谢同志,那你帮我留意下,回头我也问问涂所长。”
谢蓟生察觉到她语气里的欢快,他轻侃了一句,“不去找陶永安,俩人商量着搞一台?”
“这玩意要是我们自己能搞……我们自己好像也可以搞?”
阮文忽的茅塞顿开!
二十一世纪电脑组装并不是什么麻烦事,之前阮文自己也拆机修理过电脑,好吧就是清理了一下灰尘换了个小风扇而已。
但这没太多的技术含量,毕竟数码论坛里经常会看到有人发帖子问这个配置清单如何。
一台电脑需要什么配置?
最基础的无非是处理器、主板、显卡和内存。
阮文对当前的电脑还不算了解,毕竟没有接触。
“小谢同志,你能帮我搞一台电脑吗?就借用两天,不行的话让我去参观一天也行。”
就一天,她了解到必要的东西,就可以拉着陶永安搞一台电脑。
性能不用太好,能做仿真,搞一下模拟计算就够了!
谢蓟生一直觉得阮文太省心,因为不提要求。
好家伙。
如今一提就是要一台电脑。
小谢同志深呼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试着联系下。”他也没什么把握。
“小谢同志万岁!”阮文丝毫不吝啬彩虹屁。
别说是谢蓟生了,就算是罗嘉鸣,阮文也会夸赞一番。
人逢喜事精神爽,和前两天完全不同,阮文这会儿声音都是轻快的。
她有些小得意的自夸,“陈主任很忧虑,总觉得我这样可能会失去香港这个市场,其实她还是不够了解资本家,他们啊,嗅到钱的味道就跟海里的鲨鱼闻到了血。”
“嗯。”
“你这反应太冷淡了点。”阮文提要求,“能不能热烈点?”
下一秒,阮文就后悔了。
她听到小谢同志低沉着声音,“那我周末去找你?”
从天津到省城,并不算是很远。
谢蓟生驱车前往,半夜就能抵达。
这话本来也没什么,偏生小谢同志压着声音,让阮文有种他在自己耳边说话的错觉。
耳朵痒痒的,慢慢红了起来。
还好招待所这边的服务员正在看电视,没怎么留意阮文这边的情况。
“你那边不忙吗?”
谢蓟生听出了那微微的颤音,“再忙去看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你还说!”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阮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如此吧。
打完这通电话,已经差不多八点钟。
阮文看着腕上的手表,忽的想起,她似乎每次给小谢同志打电话,对方都能第一时间接听。
而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
是在加班,还是在等着她的电话?
她一时间也有些说不清。
……
刘经理早饭吃的食不知味,昨天晚上卫生巾厂的陈厂长和那位陶小姐请他吃了晚饭,饭桌上聊了几句,提到阮文和意大利那边的合作。
刘经理怀疑那是一种暗示,他在晚餐结束后给老板打电话。
“意料之中,按照原本谈的条件办吧。”
一失足成千古恨。
刘经理昨晚都没睡好觉,觉得自己这趟差使办的真是糟糕透顶。
当然,失算的不只是他,老板也失算了。
可老板的错误能叫错误吗?
那是因为手底下人办事不利。
事到如今,只能在谈判时尽可能的争取一些,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香港!
先看到了陈厂长和陶永晴,刘经理有些意外,“阮小姐不来吗?”她要是不来,或许谈判会轻松些?
那位年轻的小姐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
“阮文得过会儿再来,她一向准时,不会迟到的。”陶永晴解释了句,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位刘经理是期盼着阮文不来吗?
怎么可能呢。
刘经理的小算盘落空,心底登时空落落的。
行吧,不该把希望寄托在这种极为缥缈的概率上。
阮文踩着时间点到来,谈判准时开始。
作为法律系的高材生,刘经理拿出了自己拟定的合同,“根据阮小姐提出的要求,我草拟了一份合作协议,你们看下有没有问题。”
协议二十多页,阮文瞧了眼,“刘经理很认真的嘛。”
这个夸赞,让刘经理笑了起来,但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会议室里又来了一个人。
“这是我请商业厅黄主任给找的律师,张律师麻烦您帮忙看下这份合同。您是专业人士,读书的时候还修习了经济学,看合同比我们在行。”
这是刘经理没想到的,他敢拿出这合同来,原因就在于知道阮文这边是草台班子,工厂规模不算大,连一个法务部门都没有。
然而现在,从什么商业厅请来的法律顾问。
北方的正月还透着严寒,刘经理背上却是冷汗淋漓。
张律师很是客气,“应该的。”
落座后,张律师埋头看合同。
阮文一旁也在看,嘴角噙着笑,让人捉摸不透。
刘经理觉得,自己可能自作聪明了。
事实上,他的确如此。
张律师很专业,指出了一大堆问题,多到让刘经理的脸越来越白,他原本肤色偏黄。
这就有点像是被盐水浸泡后的惨白。
阮文打趣了句,“看来刘经理这个港大法律系高材生读书的时候可没好好学习呢。”
陈主任按兵不动,看对方怎么说。
她没想到,这小青年心思还挺多。
厚厚的合同本就会让人望而却步。
再加上并没有圈出重点,更会让非专业人士看的一头雾水。
这是下马威。
如果她们被吓住了,看的不仔细很可能就会被对方钻了空子。
最终只能当一个吃了黄连的哑巴。
好在阮文请了律师过来,把合同里的问题点出来。
反将一军。
这下子这位香港来的代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主任看向阮文的目光透着慈爱,阮文总是能够给人惊喜。
做她的战友会很幸福。
自然,做她的敌人可能挺痛苦。
刘经理脸色苍白如纸,“是我太久没草拟合同,对自己又太自信了些。”
阮文不动声色,“人的确应该保持谦虚谨慎,这是很美好的品质。”
被一个年轻姑娘教做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果回到谈判刚开始时,刘经理是绝不会拿出这么一份合同来的。
“那阮小姐觉得这合同哪里还需要修改?”
阮文看了眼张律师,后者自然而然的成为阮文的发言人,“是这样的,依照现在开出的条件,程氏想要独占欧洲市场未免胃口太大了些,要知道日本方面可是出资一千万美金,才买到了日本地区的独家垄断和美洲市场的半年期垄断。刘先生要独占欧洲市场,不知道想要要额外支付多少费用?”
“要知道现在欧洲人口6.7亿,而整个北美洲还不到三亿人,当然南美洲人口的确多,但那边市场复杂,我想刘经理也知道其中道理,基本可以忽略。”
喜欢玩数据游戏的可不止阮文一个,张律师本就是从事经济事务的律师,这些数字再熟悉不过。
以往的磋商谈判,他都是被动的一方。
这会儿就不一样了,张律师极为强势,看着那出了一头汗的刘经理,他十分的得意。
“我得请示一下老板。”
老板昨天就请示了,如今不过是个托辞。
阮小姐和这位张律师步步紧逼,他得找个机会去喘口气。
阮文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经理努力保持平静,但脚下的踉跄出卖了他。
会议室里就剩下四个人,都是她们的人。
陶永晴好奇心发作,“阮文,这个合同是不是有问题?”
阮文笑了下,没说话。
陶永晴顿时明白过来,现在不是寻求答案的时候。
刘经理再度回来时,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再度磋商时,双方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刘经理松了口气,“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协议生效日期是三月一号,换句话说,几天后。
留给了陈主任和陶永晴时间来处理手头上的订单。
“合作愉快。”阮文与他握手,“我们这里不及香港热闹繁华,倒也有几个好玩的去处,刘经理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刘经理婉拒,“我还得回去跟老板汇报这件事,他一直都很期待和阮小姐的合作,下次有机会再来叨扰阮小姐。”
阮文只是嘴上客套而已,没再多留。
刘经理赶时间,陈主任吩咐陶永晴送他去火车站。
要是让阮文去送,大概返程路上这位年轻人都不得安稳。
……
阮文送张律师一段行程,她把一个红包塞到了律师手中,“……今天实在是麻烦您了,过些天可能还有合同上的需要,到时候还得再麻烦您。”
信封不算是特别厚,但是张律师也知道,阮文不是小气的人,再加上又是商业厅黄主任介绍的,即便是没这个红包,他也得帮忙。
“好说,到时候直接找我就行。”阮文是做出口生意的,合同牵扯多。
数量多了,自己收到的红包即便数额不大,也能积少成多。
送走了张律师,阮文回头就是看到了陈主任。
她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等到阮文过去后,陈主任忽的开口,“辛苦你了。”
这些,本该是她这个厂长该做的,到头来反倒是阮文考虑周全。
“您这话说的。”阮文挽着陈主任的胳膊往工厂方向去,“找律师这事我办的也有些仓促,好在黄主任那边办事快,省里头对咱们厂子还算支持,回头还得劳烦您费心,跟省里打好关系。”
其实这种人际往来的事情,阮文倒也能做,但并不擅长。
她和黄主任有旧,所以还好打交道。
可省政府这边不止一个黄主任,剩下的人情往来还得由陈主任去做。
“知道。”陈主任拍了拍阮文的胳膊,“难为你这么年轻就得考虑的这般周全。”
别说同龄人如涂宝珍、陶永晴比不过,便是她都觉得不如阮文心思细密。
“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刘会在合同上做手脚?”
“猜的。”阮文看着路上奔跑的小孩子,物资匮乏的年代一个小小的沙包毽子就能让他们玩一整天。
“说实在话,外国人瞧不起咱们,经济不够发达,在他们看来咱们就是乡巴佬。香港人虽然不是外国人,奈何人家一心想做英国人,也看不上我们。”
阮文笑的苦涩,“我虽然有些以偏概全,但大体上就是这样。”
想要人看得起,就得腰杆子硬。
而腰杆子硬起来,需要的就多了。
要经济发达,要技术领先,还要有坚船利炮!
阮文笑了起来,“虽然现在还很难,不过我们努力再努力,肯定会有的!”
陈主任瞧着那自信满满的年轻姑娘,她笑了起来,“会的。不过照你这说法,等过几天那个意大利人到来,怕又是一场硬仗。”
阮文神色古怪,颇是一言难尽,“那倒也不用这么担心,意大利人还有些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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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同志:活在电话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