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发现了陶永安的不对劲。
不过她没继续追问, 只是搓了搓手,往学校外去。
眼看着进入八零年代,时代又会发生变化, 她能做的有限,但会竭尽所能的把这些有限的事情做好。
校门外也恢复了过往的安宁, 前些天想要采访阮文的太多。
大学生、高考状元、天价专利费,这些名词组合在一起就足以折腾出大新闻。
尽管现在死工资时代, 但有了大新闻记者们也面上有光。
奈何蹲守了几天, 没等到阮文没采访到涂安国, 等到的是省里宣传办来人, “低调处理。”
那你们之前那么高调做什么?
记者们忿忿,但有苦说不出。
他们还能跟宣传办的同志硬杠吗?
省大这边出名了一把, 也学会了低调做事。
保护阮文是首要任务,万一遇到个丧心病狂的,来把人给绑架了怎么办?
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就在九月份还闹出了当地民营工厂老板被绑架的事情。
就是一帮小流氓要钱。
阮文现在是省大的活招牌,可不得好好保护?
校门口的保安目送人去了那边的火锅店, 这才回到了保卫科。
保护也得暗中进行,不然只会给阮文压力。
陶永安说的倒是没错, 老常的确从张家口那边扛了头外羊回来。
阮文他们来得巧,今天上午刚杀了, 新鲜的羊肉不带一点腥膻味。
陶永安好奇, “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去年春节的时候, 陶永安他妈也弄了一块肥羊肉,处理的可真不咋地。
腥膻味太大, 搞的陶永安有段时间都不想吃羊肉。
“这个啊, 杀羊的时候注意下就行了。”
那完蛋了, 这办法陶永安用不着,他没机会杀羊啊。
老常把肉和菜端上来之后也没着急走,拉了个椅子坐下来跟阮文他们聊天。
“我听说,研究所那边要扩大生产,你们是不是得招人啊。”
切得薄如纸片的羊肉往锅里一丢,不过三秒就能捞出来吃。
有老常自家弄得芝麻酱和辣椒碟,两种吃法阮文都喜欢的很。
“老常你消息够灵通啊。”
“那可不是?”老常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小阮,你看能不能让你嫂子去厂子里上班啊。”
阮文有些好奇,“嫂子去上班,谁帮你打下手?”
“嗨,我就自己忙呗,你不知道她跟个犟驴似的,之前你送她那玩意她用着挺高兴的,我寻思着就给她再买点,结果她死活不要。听说去你们厂子里工作的人能免费拿,我想让她去上班,这样的话她就不心疼钱了。”
老常媳妇的事情是最普遍的情况——
怕花钱。
一包卫生巾定价五毛左右,这不算特别贵,但是对很多人而言,这五毛钱也是巨款。
并不舍得花。
老常家孩子多,再加上家里头哥嫂前两年没了又留下三个孩子。两个大人得养活六个孩子,实在是艰难。
哪怕是开个小饭店一个月能挣百十块钱,但生意也不是月月都旺季。
六个孩子现在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上学花钱,处处都是开销。
老常媳妇是能省就省。
老常也没办法,说不能退,结果她媳妇便宜两分钱,转手卖给了别人。
这你能怎么办?
老常只好去想别的办法。
阮文迟疑了下,“厂子里肯定是优先考虑招女工人,不过招人的事情我不做主,这件事还是涂所长处理,回头我去跟涂所长说声?”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阮文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人有没有招齐。”
因为增加了生产线,这边需要的车间和仓库都要扩大。
涂安国拿了主意,把研究所的地皮切出去一块,然后又找省里头划了一块地,就在研究所旁边折腾出一个卫生巾厂。
车间是从研究所那边分出来的,稍微调整一下就行,其实就是多盖了仓库。
做好防潮防尘的准备。
工程进行的倒是快,刚从日本回来的时候开始弄,现在安心卫生巾厂已经正式营运了。
厂子和研究所比邻,一道墙隔着算是切割开了。
再让研究所的工人去卫生巾厂干活不合适,所以涂安国的想法就是招工人。
虽然招的人并不算多,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解决就业问题嘛。
因为卫生巾厂性质所限,厂子里招聘优先选择的是女工。
给的待遇倒也不错,除了每个月的基本工资,还会发放相应的福利——
一个月五包卫生巾。
这个政策一商量出来,有研究员就提出,“我觉得大院里的人就差不多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研究所大院里,不也有媳妇老娘吗?
怎么说安心卫生巾厂也跟413所息息相关,帮着研究所解决一下后顾之忧还是可以的。
涂安国还没想好。
最近他挺忙的,阮文把钱交给了他。
将近一千万人民币。
怎么用,成了棘手的事情。
413所要盖无尘车间,要一些新材料,但也用不了那么多。
剩下的钱,涂安国想着是救济兄弟单位。
毕竟把卫生巾变现成现金还需要时间,而且总账目又是在413所这边。
先紧着要紧的,揭不开锅的来。
这钱是阮文辛苦赚来的,涂安国不敢掉以轻心,这段时间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昨天才回来。
“爸,这两天好多人来找,都想着在厂子里工作。”
涂宝珍帮着端来一杯热水,里面放了点红糖。
“让你为难了?要不就先回学校住几天,等过些时间消停了再回来。”
“那倒也没有,不过回学校也不安生。”涂宝珍低声说了句。
研究所渡过难关,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各种新闻都有。
阮文对那些八卦的学生呵斥过后,没人敢去找阮文,但是拐弯抹角找她们化学系学生打听的很多。
对象是谁,是不是真有这个人。
阮文到底拿了多少钱。
还有的,是问卫生巾厂的工资多少。
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整天困扰着化学系的一干学生。
这也就罢了,更烦人的是,之前跟涂宝珍分手的赵文明,前些天跪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认错误。
这给涂宝珍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她没答应赵文明,但现在这个人天天蹲在女生宿舍楼下,说是如果涂宝珍不原谅,就一直等着。
涂宝珍家里有烦恼,学校也有。
去哪里都安生不下来。
她没想着用这事烦恼父亲,毕竟他已经够辛苦的了。
可是刚想要离开,涂宝珍被父亲拽住了袖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这半年太忙了,研究所的事情占据了所有的精力,没能分给女儿一丝一毫。
涂安国有些愧疚,从小到大女儿跟着他吃苦。
妻子早逝,他又担心再婚后女儿抵抗,却忘了这个家也需要一个女人,起码能跟宝珍说说心里话。
他这个老父亲,很多时候真的太失职了。
“也没有什么事。”涂宝珍不想让父亲烦心,“我挺好的,这次阮文一出名,学校里要给我们新建实验室呢。”
北山大学想要在国内一众高校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可是某个专业某个系是业内头筹,这就简单了很多。
学校也不傻,看到这个机会当即决定扶持化学系。
省教育厅对此也乐见其成,打造一个王牌专业,对省里好处多多。
化学系的杨主任这几天走路都挺直腰板子,在一众系主任中昂首挺胸。
涂宝珍正说着系里头的热闹事,忽然间有人敲门。
“肯定又是来找您办事的,我去打发了去。”
涂安国看着像蝴蝶一样蹁跹而去的女儿,忍不住笑了笑。
没多大会儿,涂宝珍回了来。
没把人打发走,反倒是带回来了一个人。
“阮文,小陶,你们怎么来了?”
陶永安觉得阮文这才是真的吃人嘴短呢。
在老常的小饭店里吃了顿饭,顺嘴答应帮忙说一声,这不吃完了饭就过来了。
阮文简单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常求到我这里来,我也不太好意思拒绝。如果能帮一把的话,还是帮一把吧。”
两口子是个好人,帮着照顾兄嫂的三个孩子,一般的吃穿用度。
阮文也不是圣母心发作,就觉得好人应该有好报。
其实老常直接开口找她要,她也不会拒绝,不过是送一些卫生巾罢了。
但是人家不想吃白食。
再加上孩子多,想要多一个挣钱的门路,倒也是人之常情。
涂安国点头,“能帮还是要帮的,这样我明天看下到底还要招多少人,看怎么安排一下。”
其实卫生巾生产本来也是流水线作业,需要人工操作的地方还挺多,尤其是包装这一块。
和纺织厂女工一样,都属于比较辛苦的工作。
这件事最终还是在会议上落实的。
彭书燕提出建议,“虽然这次新闻的大肆报道也帮助卫生巾做宣传,但是国内女性对卫生巾的接受程度还是不够高。一方面是因为卫生习惯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贫穷。我最近一直在跟香港那边东南亚那边对接,所以对这件事还有一点发言权。我们是省会城市,可是现阶段卫生巾销量也不算很好。”
省里头大力支持,但卫生巾厂的营收主要还是靠香港东南亚。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推行一下,比如说每月建立一个公益日,在公益点进行卫生巾的免费派送,这样虽说帮不了太多的人,但是这样也能竭尽所能做一点小的贡献。”
“公益日可以,但是小彭,我担心这派送的卫生巾反倒是会被倒手卖了。”
他们做好人好事,被人利用来赚钱,这样多少有些窝火。
彭书燕听到这话一时间沉默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
与会的还有阮文,她觉得彭书燕的这个建议不错,“不能因为可能存在人倒卖,咱们就不做这件事了,如果能帮助百分之五十的人,这也是不错的结果。”
“我觉得阮文说的对,坏人什么时候都有,可是这并不能阻挡我们做好人。这样我们尽可能的把这件事做好调查,这样避免出现问题。
“对,我们可以事先调查,做实名登记也好,其他调查也好,总之就是推广起来。虽说阮文这次有国家肯定,但是私底下也有人有异议,我报社的朋友说难采访,还有的说好东西不给国民用,搞出口掉到了钱眼里。”
“什么人啊,咱们弄到香港一包能卖一块五,国内定价才五毛,这还不行?”当即有研究员发火。
阮文倒是态度平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这种话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做我们的,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小阮说得对,端正己身,无需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涂安国做总结,“做科研的,永远都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被动摇,这样才能做出成绩来。”
……
卫生巾厂招聘的三十二名工人在月底时正式上岗,其中二十四人是女工。
有些岗位,比如搬运工安排女工人也不合适。
和413所比邻,再加上涉及到了一些专利技术,所以工人上岗前都经过周密的调查,保证每个人身家清白。
二十四名女工里面,有十人来自研究所大院,还有一个是阮文的关系户——饭店老板老常的媳妇经过培训上岗了。
进车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做消毒处理,换上一身白色的制服,保证生产过程的安全。
黄主任来考察的时候,也被要求穿上工人制服。
不然不能进车间。
随同的秘书皱了下眉头,“这可是商业厅的黄主任。”
黄主任抬手制止了秘书,“安全卫生意识到位这是好事,我也得入乡随俗嘛,对了你们小阮厂长人不在吗?”
厂子和413研究所分了家,涂安国不方便再管理,所以最终还是由阮文来当这个厂长。
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先这么着。
车间主任摇头,“阮文同志好像要考试,最近都没空来。”
黄主任笑了起来,“她还真是个大忙人,不过学生嘛总是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才是。”
换好了工人制服,黄主任进车间去考察。
三条生产线两旁都站着一身白色制服的工人,都带着手套,动作麻利的把折叠好了的卫生巾放入包装袋中,再用机器进行密封处理。
这样的流水线作业,他曾经在纺织厂也见到过。
可感觉又不太一样。
这里更安静,也更干净。
“你们现在这一条流水线,能生产多少啊?”
车间主任报了个数,“现在机器没有马力全开,因为这次招聘的人数还不够多,阮文同志说如果最大速度的话,刚上岗的工人会很辛苦,所以慢慢来,等着业务熟练了,再增加生产量。”
黄主任点了点头,“那这是三班倒还是……”
“我们的工人有的离家比较远,又没有工厂宿舍,所以现在只是一班制,阮文同志说等年后再招聘一波工人,争取在三月份的时候做到三班倒。”
“她倒是规划的挺清楚。”
车间主任很是骄傲,“阮文同志虽然年轻,但是做事考虑的的确很周全,比一般大人还要强。”
“那可不是吗?”他可是和十八岁的阮文打过交道的。
小姑娘的心思多的跟马蜂窝似的,不对,应该是蜜蜂窝。
好在这是个勤劳的小蜜蜂,不蜇人,反倒是产蜜做贡献。
“有什么需要就让阮文给我打个电话。”
车间主任把人送到门口,先一步回去工作了。
秘书看了一眼,有些生气,“这个阮文同志也真是的,明明之前知道您要来,还不在。这也就罢了,这车间主任不知道送送人吗?”
黄主任瞪了秘书一眼,“你的官威倒是比我还大。”
秘书登时两股瑟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黄主任恨其不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能升职,阮文在其中做了什么。
没有当初的阮文,他凭什么从新华印刷厂厂长到省政府工作成为商业厅副主任?
没有现在的阮文,他又怎么可能摘掉头衔前面的那个副字。
虽说正式任命还没下来,但也就是年后的事情了。
帮阮文就是帮自己。
黄主任对这个问题认识的不要太深刻。
在他这边说阮文的事,黄主任停下脚步,“回头回你的资料室去。”
这秘书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觉得办事还算可靠。
还真是打了自己的脸。
秘书听到这话脸色一白,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刮子。
在领导身边工作,最重要的不就是要揣摩领导的意思吗?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拍到了马蹄子!
商业厅一个小小的人事变动,并没有传到阮文那里。
她忙着期末考试呢,等着考试结束,她还要去一趟杭州那边,去看一下阮家的老宅院。
虽然小谢同志说已经烧成了废墟一片,到现在还荒芜在那里。
不过那可是杭州的老宅院,阮文总觉得说不定能折腾出来点什么。
再不济拆吧拆吧,在那里建个工厂也行吧?
寒假时间长,阮文还想着顺带再去周边走走,考察一下找几个黄麻种植基地,科学种植提高产量降低生产成本。
她早已经把自己的寒假安排了一通,如今就等着放假呢。
放下笔,阮文提前交了试卷。
她一向都是那个提前交卷的人,化学系的老师早已经见怪不怪,放阮文出去。
老师核对了下答案。
不出意外又是满分的成绩,还真是他们化学系的天才学生。
天才如阮文刚步出教学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熟悉背影,她顿时兴奋的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十二月底的省城下了雪,地面上是白白的一层。
她的小谢同志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教学楼,顶着满头的白雪,仿佛花白了头发。
只是阮文很快又觉得哪里不对。
看着转过身来的人,她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