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县地处中原腹地, 用老人家的话来说,那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事霍乱,当地老百姓自然谈不上安稳, 也就是建国后,这才安生了几十年。
但城市规划做的不太好。
谢蓟生看着前两年省测绘局留下的安平县地图, 忍不住皱眉头。
县里头有好些个工厂,棉厂、油厂、毛巾厂、洗煤厂四散分布, 带动了周围黑市的生意。
那里人员混杂, 便于隐藏身份。
谢蓟生用铅笔在几个黑市画了圈, 尤其是二棉厂附近那个, 连带着棉厂都圈了进去。
还捏着笔,公安小刘带着一个老大爷进了来。
“谢队, 孙大爷说要举报。”
说是大案子,要找领导。
小刘没办法,就把人带过来了。
别看谢队昨天刚来到他们县公安局里, 招惹了不少闲话。
年前老局长去世后,局长这个位置一直空着。
李副局代理局长, 大家都觉得他能转正,哪想到三月份的时候市局里的同志漏了口风, 说是有个退伍的营长回来,要在公安局安排份工作。
人家都营长了, 而且听说上面还有关系, 肯定不能当小兵啊。
新局长姓谢, 这件事在局里不算什么秘密。
可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五月份来了个徐局长。
而谢蓟生昨天来到局里, 是治安巡逻队的大队长。
就这, 也惹得局里其他人眼红。空降的大队长, 等回头徐局退了,怕是就要转正了。
瞧到老孙头来举报,直接让小刘带着找谢蓟生处理。
他刚来安平,人生地不熟,又是大案子,有点给他个下马威的意思。
小刘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才是,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谢蓟生收起了地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老伯,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不着急。”
老孙头觉得这公安看着靠谱。
长得一脸正气,个头又高,关键是说话也客客气气的,跟他儿子似的是个文化人。
“公安同志,我家就在前门大街,那里有个举人老宅,特别宽敞的四合院,同志你知道的吧?那个举人老宅都空了好些年了,现在都成淫窝了!”
就算是这件事会影响他们那片的名声,他也不能装聋作哑当看不到。
老孙头有些激动,“我要举报那里有人聚众淫`乱,乱搞男女关系!”
谢蓟生:“……”
他来到县城,接受的第一个案子,竟然是聚众淫`乱?
确定,不是在乱举报吗?
老孙头似乎瞧出了什么,“小同志你该不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吧?我老头子犯得着乱说吗?我对天发誓说的可都是真的哦,白天的时候锁着门,等到天黑了,这些人一个个的摸进来,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是干什么?小同志你年轻,我瞧着怪面生的你不是本地人吧,我可跟你说哦,就前年那举人老宅就出了个疯女人,都说是无意间闯进去撞了鬼。其实她是跟她姘头偷情,结果被她婆家的人抓住了,打傻了。”
老孙头家和举人老宅紧挨着,共用一道院墙,听得那叫一个清楚明白。
那女的娘家倒是想闹,但自家闺女理亏在前,到最后不了了之。娘家还有待出嫁的妹妹,投鼠忌器啊。
“公安同志你不知道,他们简直不是人,刚进去就在院子里办事,哎哟听得我老头子都脸红,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屁股生疮。”
老孙头有模有样的学话——
先是捏着鼻子学女人,“哎呀,你小心点,这么心急干什么。”
紧接着粗声粗气的学男人说话,“行了行了别打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模仿的惟妙惟肖,一旁的小刘红了脸低着头。
老孙头又说,“不止这样,他们还谈什么理想,对了他们竟然还背主席语录打掩护,亵渎主席他老人家,真不是个玩意儿!”
谢蓟生听到这话挑起了眉头,“那我晚上的时候,过去看看。”
人亲自举报,谢蓟生不能不处理。
晚上才有人。
谢蓟生下午的时候,先去做了调查。
前门大街位于安平县正中央,要是按照北京故宫的说法,那前门大街就是中轴线。
国营饭店就在这条街上,不远处还有百货商店。
的确是个好地段。
门锁是新的,和这掉漆的朱红门有些格格不入。
青石台阶看得出有些年头,倒是打扫的干净,勉强能辨认出几枚脚印。
谢蓟生用手丈量脚印尺寸,发现大小不一,有男有女,瞧着的确有不少人进出。
他又是看了眼那朱红大门,回了安平县的政治中心——县革委会大院。
谢蓟生敲开了房管所的门。
“前门大街的那个院子啊,这件事经手的是老赵,他闺女明天结婚,这不请假去忙着嫁姑娘了吗?这两天都不在。要不等他回来后,让他去找你一趟?”档案在老赵柜子里,要是他随身带着,还真没办法拿给谢蓟生看。
有些过于巧合。
谢蓟生客气的摇头,“不用了。”
回到公安局,谢蓟生去了户籍科。
“房管所的老赵?他本地人,怎么了?”老公安瞧了眼谢蓟生,浑浊的眼睛锐利起来,“你怀疑他什么?”
“没有。”
户籍科的老公安之前搞刑侦的,不过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调到了户籍科这边干轻快活。
他说没事,自然没什么。
谢蓟生往办公室去。
那宅院的确卖出去了,买家身份暂时不明。
经手的赵干事请假不在岗,纯粹是巧合,并不是潜藏的敌特分子。
那问题就简单了,把买家调查清楚就行了。
但这件事却又让人想不通——
闹鬼的凶宅,谁无缘无故买这个?
的确很有问题。
如果真的只是乱搞男女关系倒还好,谢蓟生更担心的,还是间谍混入。
之前安平县就出过事,那次二棉厂的火灾莫名其妙,要不是那个工人及时发现英勇救火,造成的损失可不止一点半点。
后来邻县有出现了油耗子,有人频频倒卖成品油。
汪叔老家是这边的,担心有人趁机闹出什么大事。
刚巧谢蓟生退伍,索性就申请来安平县这里。
基层磨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想把这件事查清楚,让汪叔他放心。
油耗子的事情果然另有玄机,不然不就是逮几个油耗子,他何至于受伤?
还不是因为那里面有潜伏已久的间谍,而且还训练有素。
谢蓟生当时也有些意外,追踪了过去,却不想那个间谍还有同党。
他和那几个人打了起来,原本是占据上风的,结果被人偷袭,后脑开了花。
没死在国防线上的谢蓟生,险些在退伍后死在了一个小山村的山头上,要是让自己的那些战友们知道,怕不是要笑死他。
从房管所办公室出来,谢蓟生整了整衣袖。
不是间谍最好,如果是间谍的话。
那可别怪他不客气。
……
老孙头早年死了婆娘,之前一直在乡下种地,后来儿子出息了,他搬到城里来跟着儿子儿媳住,跟那些一大家子挤在小屋里不同,他家是独门独户,虽然比不上隔壁举人老宅宽敞,但住着也舒坦。
可惜好景不长,儿子儿媳妇死了。
死在了一场车祸里,厂子里给了抚恤金作为赔偿,但却不能再赔一个儿子给他。
乡下的亲戚招呼老孙头回乡下住着,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城里怪可怜的。
老孙头才不,他得守着儿子挣下的这个院子。
偌大的院子,就只有老孙头一个人住着,颇是冷清。
不过今天,老孙头心里头存着事,那个公安同志说,晚上行动。
晚上几点?谢公安没说。
老孙头等啊等,等到了差不多十点钟,他才听到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谢公安。
老孙头顿时兴奋起来,“谢公安你来了啊,那些人又来了,说说笑笑的可亲密了。”
谢蓟生点了点头,走到老孙头家,能隐约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是男人的咳嗽声。
还有女人的声音,“你急什么,排队。”
谢蓟生眉头微微一皱。
一旁老孙头握紧了拳头,“我就说是吧,他们真的是太不要脸了,得把他们都关起来才行!治他们个流氓罪!”
流氓罪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谢蓟生没有反驳老人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您早点休息,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老孙头点头,“好好好,公安同志你处理。”
等谢蓟生出去,老孙头也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
原本以为谢公安会一脚踹开这大门,可实际上……
谢公安手里拿着一根细钢丝条,整个人都贴在了门上。
“谢公安你在干啥?”
跟着一块出警的小刘解释,“老伯您这就不懂了吧,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谢队无声无息的开门,这样就不会打草惊蛇了。”
他刚说完,门栓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深夜中,如此的响亮。
老孙头小声的问,“屋里的长虫,惊着了吗?”
小刘摸了摸鼻子,这动静总比踹门声小吧。
谢蓟生面不改色,一脚踹开了朱红色大门。
老孙头先一步冲了进去,“别动,公安办案!”一猫腰,拿起了落在地上的门栓。
小刘:“……”老伯,没想到您一把年纪,腿脚倒是灵便的很呢。
跑得比他还要快!
堂屋的门忽的被推开,一阵风从外面冷嗖嗖的灌了进来。
伴随着的,还有“公安办案”的厉呵声。
正看着阮文在黑板上解题的备考生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门口。
咋,他们上辅导班,也犯法了?
刹那间,举人老宅的厅堂安静的很,只有人群中的年轻姑娘捏着一块石灰,在一个两尺长半米宽的黑板上继续写着,浑然不受打扰的模样。
小刘觉得不对啊,这聚众淫`乱的青年男女为啥都拿着纸笔?
这难道是哪里传来的新花招?
老孙头也傻眼,他刚才明明听到有个女的说“排队”,怎么这会儿都坐在地上,并没有人光着身子呢?
“谢公安,他们是不是听到风声了?”
“什么风声?”
“公安局里来抓你们乱搞男女关系的风声!”老孙头下意识的回答,说完他这才意识到不对。
问话的,可不就是之前主动跟他打招呼的那个女娃嘛。
他回答这问题干什么!
“乱搞男女关系。”阮文放下手里的石灰,粉笔是学校的教学物资很难搞到手,所以她去弄了点石灰代替使用。
写完这道典型例题,阮文在地上抹了两下擦掉手上的白灰,这才看向站在门口一身制服的男人。
国内公安制服一直在改,单是七十年代就改了三次,现在谢蓟生穿的是74制式警服,上白下蓝。
白色本就扎眼,再加上冬天穿得多,一般人里面套着棉袄就显得特臃肿。
可谢蓟生不一样,这人抗冻。
穿在他身上的警服十分熨帖,显得没有一个褶皱,干净利落的像他本人。
制服诱惑这个词不管什么时候都适用,但前提是穿着这制服的人足够的英俊帅气。
谢蓟生完美符合这一条。
阮文倒是不知道,小谢同志咋又兜兜转转成为了光荣的人民警察,也没听春红大姐说这事啊。
不过……
把小黑板放在一边,阮文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到了门口,拉近了自己和小谢同志的距离。
踮起脚尖,努力的和谢蓟生平视,“乱搞男女关系?谢公安,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看错了吧,我这是在带领有志青年搞学习呢。”
两人挨得近,谢蓟生怀疑阮文是故意的。
他闻到了香味,有点像是熟透了的杏子的味道,从阮文头发上传来。
应该是桂花的味道,她用的洗发水可能是桂花味的。
那味道,忽的就钻到了他的鼻孔里,惹得他鼻孔痒痒的。
而近在咫尺的人,眼睛闪亮的像是泛着泠泠冷光的枪管。
谢蓟生拧了下眉头,拉着阮文的胳膊往外去。
阮文匆忙说了句,“你们先做题,等我回来再讲。”
周建明后知后觉这个公安竟然是谢蓟生,刚招手就看到谢蓟生拉着他妹出去。
他招了个寂寞。
院子里,谢蓟生放下阮文的胳膊,“怎么回事?”
阮文活动了下手腕和肩膀,在地上坐久了有点僵硬,她可不想得颈椎病,“就你看到的那样啊,乱搞男女关系呢。”
她什么帽子没戴过?也不怕多这么一顶。
“阮文。”谢蓟生低声喊道。
年轻姑娘在赌气,整个人在灯光下,却又带着几分活色生香,让他想起了那次和阮文一起去省城,在国营饭店吃的桃花面。
人面桃花。
谢蓟生忽的想到了这个词,下一秒就是想到了崔护的诗。
“我就是……”阮文的倔强在目光触碰到谢蓟生那灼热浓烈的眼神时,忽的泄了气。
她跟这人置什么气,摆明了是误会一场,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这些都是备考生,我喊他们过来一起学习。”
谢蓟生愣了下,想起刚才推开堂屋的门时,的确看到阮文手边有一本书,那封皮的颜色……
“用我之前送你的书?”
问这话时,谢蓟生神色轻松了许多,声音有细不可察的急促,一双漆黑的眼眸都荡漾开波浪。
“是啊。”阮文也分不清,到底是汪常阳送的,还是谢蓟生送的,反正对她来说都一样。
书的目的是给她挣钱,帮这些备考生们复习功课。
谢蓟生看着懒洋洋的人,知道这是阮文的常态,“隔壁的邻居,误会了。”他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句。
阮文撇了撇嘴,“别避重就轻,小谢同志你之前可是当兵的,现在又是人民警察,怎么这点侦查能力都没有,贸贸然就闯进来,还公安办案,指控我们乱搞男女关系,吓死个人哦。”
她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好在是碰到了我这个熟人,你要是个陌生人,可不得笑话死。”
这公安水平不咋滴嘛。
阮文其实也想笑,不过看在谢蓟生送过她一套简要的份上,她勉强维持面上的和谐,心底里偷偷嘲笑。
谢蓟生听到这话就知道阮文没生气,他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误会。
突击搜查前,谢蓟生还特意去做了调查,不过赶巧房管所的赵干事不在岗,他没有再去细究,以至于闹出了现在的笑话。
是他失察了。
小谢同志生硬的转移话题,“你姑姑现在还好吗?我刚才看到了建明,你姑姑一个人在家?”
“村里头又没有人乱搞男女关系,放心的啦,没事。”
阮文还拿这件事来笑话他,谢蓟生有些无奈,哭笑不得。
“哎哟喂,你竟然还会无奈的苦笑,我以为你就一面瘫呢。”
谢蓟生觉得自己习以为常。
“别忙活太晚。”他听老孙头说,这边到后半夜都还没睡觉。
阮文白天还要工作,这样太辛苦了。
“我心里有数。”阮文低声嘟囔了句。
谢蓟生跟着她回厅堂解释,“不好意思,闹了个误会,希望没有打扰到大家学习。”
有备考生刚才被这俩公安给吓着了,这会儿发现原来误会一场,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抓我的就好,不过公安同志,您下次也弄清楚,我们这么多适龄青年没有婚嫁,可不能被你一句话给坏了名声啊。”
“就是就是,搞什么男女关系,搞学习不快乐吗?”徐爱民这两天跟着阮文,张口闭口都是搞学习。
阮文又回到了人群中央,她就在中间,周围的备考生按照个子高矮,从里向外围成了两个圈圈。
大家错落着坐开,却又是有着相同的目的,那就是听阮文讲课。
拿起小黑板,阮文指着上面的题目,“这道题有做出来的吗?谁来说说自己的答案。”
笑吟吟的讲解题目,似乎全然忘了刚才的误会,更是忘记了这厅堂里还站着一个邻居,和两个公安。
专注而自信。
那一瞬间,谢蓟生觉得仿佛回到了国防线上,他在那一片荒芜中看到了从一朵小花,在碎石岩缝间倔强的成长,在他心底慢慢绽开。
“走吧。”他没再打扰这些专注于学习的备考生们,很是贴心的关上了门。
老孙头很是不好意思,“你说这些年轻人真是的,我原本还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不说,要不然我哪能误会啊。”
谢蓟生安慰他,“您也是好心,别往心里去,老伯早点回家去休息。”
老孙头点了点头,看着举人老宅,他还挺不好意思的。
误会人家这些年轻人了,人家可不是饱暖思淫`欲,是有志青年在努力学习上进呢。
……
老孙头又是过来了,这次不一样。
他拎着一捆厚厚的草席子,“你们过去几个人,我家院子里还有好多呢,搬过来垫在地上,这天气冷,坐地上过了寒气怎么办,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等上了年纪就等着一身毛病吧。”
徐爱民没想到,邻居老头竟然送温暖来了。
他连忙组织人去隔壁抱草席。
要是有了这后草席垫子,他们就地在堂屋里睡觉就行了,这些天都是背靠背睡觉实在是太累了,有时候身体一歪这人一倒下,能砸倒一片。
现在有了这草席,就不怕了。
老孙头跟阮文道歉,“小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这件事,老孙头细想了下,是自己被之前那对偷情的男女误导了,就怎么听都觉得是在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实际上呢?
人家年轻人有志气哩。
“没事的大爷,我还要谢谢您的草席呢。”举人老宅荒废多年,要啥没啥。
阮姑姑给她布置好了房间,不过其他备考生就没这待遇了。
原本阮文还想等后天周末去弄点草垫子,没想到隔壁邻居热心肠。
老孙头看着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的年轻姑娘,也笑了起来,“你们好好学习,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他儿子就是读书人,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去厂子里当技术工人,儿媳妇也是工人。
可惜,出车祸没了。
老孙头神色黯然了下,背着手离开了。
……
进入十二月,天气越发的冷冽起来。
棉厂这边倒是没那么忙了,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考试,陈主任特意问阮文,“要不给你放个假?”
反正就这些事,顶多就是要跟工会还有宣传那边合作,举办新年舞会。
少阮文一个不算少,比起舞会来,还是准备考试更重要。
“不用,谢谢主任,我没问题的。”阮文讲课的进度快,差不多半个月把数学讲了三分之二,她打算用一星期把物理和化学再过一遍,至于地理和历史。
考文科的同志们你们得自己努力,她理工出身这俩科目真的爱莫能助啊。
陈主任看她自信满满,拍了拍阮文的肩膀,“有什么困难就说,别闷在心里。”
阮文甜甜一笑,“知道,组织永远是我坚强的后盾!”
办公室里郭安娜听到这话撇了下嘴,就会说这些话哄陈主任高兴。
也不知道陈主任到底看中阮文什么了,待她跟亲闺女似的。
她一肚子牢骚,周末的时候去王家沟看望魏向前时,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阮文她从小跟在姑姑家生活,爸妈是谁呀?”
郭安娜听她妈说过,陈主任年轻的时候死了老公,没再改嫁。
好像是跟婆婆过不到一块去,所以省里建二棉厂的时候,她就直接从省城来了安平县。
这不太科学啊。
阮文今年十九,二棉厂好像是五八年建的,六零年投入使用……
郭安娜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大胆,吓了她自己一跳。
知青大院里这会儿正热闹,一群人都在屋子里围着那炭火盆子讨论学习。
听到郭安娜这么一问,大家七嘴八舌起来。
“周家婶子是阮文的姑姑,听说阮文从小就在周家长大。”
“安娜同志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朱向荣随口问了句。
郭安娜不太喜欢被这么追问,“随便问问,就好奇而已。”
一旁段美娟低头不说话,郭安娜这话倒是勾起了她的回忆,之前阮文说要高考,周家婶子起初不同意。
她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说法,为此魏向前去做午饭的时候,段美娟特意去厨房帮忙。
“老魏,问你个事,你说如果家里人拦着不让高考,是为啥?”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魏向前没太反应过来。
厨房里坐在小凳子上看恋人做饭的郭安娜托着下巴说了句,“还能为啥,出身不好呗。”
过去这十年,因为出身的事,闹出来的事情还少吗?
段美娟摇头,“不对啊,这次高考政审,不用在意成分的。”
“你听广播瞎说,我们厂里好些个工人的亲戚考试,都因为成分这事没报上名,有俩是地主家的孩子,这都还没正式政审呢。”郭安娜一脸的鄙夷,“除了成分,还能为啥?”
段美娟嘀咕了句,“可阮文她姑父是烈士,还能啥成分?”
原本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的郭安娜忽的精神起来,“阮文,你刚才说的是阮文?”
段美娟看着那热烈的眼神,觉得有些怪怪的,“我什么都没说,老魏你快点哈,饿死我了。”
厨房里又只剩下小情侣两人,郭安娜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人,她起身到灶台边,“刚才她说的是阮文,她家里人不让她高考是吧?”
魏向前不清楚段美娟忽然没头没脑说这事干嘛,他点了点头,“应该是。”
“阮文,成分。”郭安娜笑了起来,阮文是孤儿从小在周家长大的,那她亲生父母什么身份呢?她想起了自己上午的大胆猜想。
如果阮文是私生女,她姑姑不至于担心不让高考。排除这个原因……
“魏向前,你说阮文不会是资本家的后代吧?”
院子里,正在晾晒被子的王春香听到这话心肝一颤,险些把自己连同被子挂在晾衣绳上。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巧听到了这一句而已。
资本家的后代,他们是在说阮文吗?
……
阮文最近扎根在举人老宅。
就连周末,都没能回王家沟。
时间太紧了,备考生们面对知识的海洋,像嗷嗷待哺的婴孩,她都不好意思不挤出时间来带他们学习。
她没空回去,阮姑姑就亲自过来看望儿子和侄女。
只是今天,阮姑姑来得迟了几分钟,身边还跟着王春香。
“小王知青说有要紧的事要问你。”阮秀芝觉得这小同志也好玩,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的,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问她,又不说。
王春香很担心,知道周家婶子周末下午都会去县城看阮文和周建明,她跟着一块来。
当即,就拉着阮文找了个僻静地方说话。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可今天郭安娜去知青大院,跟魏向前说你是资本家的后代。”
阮文:“……”
她祖上往上数三代是地道的贫农,根正苗红。
当然,这是前世。
至于现在……
王春香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地倒出来,“我也不敢问段美娟,怕她知道我故意打听消息,阮文这真的没事吗?”
她不觉得阮文是资本家的后代,阮文可没剥削过她。
北方的冬天很冷,干冷的风像是刀子似的在人脸上肆虐。
即便是裹严实了,也会有风捣乱,恨不得把你的层层武装给解除。
王春香脖子里裹着有些旧的毛线围巾,毛线用久了不再软绵,保暖性就大打折扣。
就裹着这么条破旧的围巾,冻得小脸冰凉透着一片冷红。
阮文揉了两下小知青的脸蛋,“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我怕这影响你考试。”资本家是黑五类,会被批`斗的!
阮文宽慰她,“没事,别听他们瞎说,广播里不是说了吗,这次高考不唯成分论,主要看考生自己的政治表现。”
“那就是没事啦?”王春香松了口气,受惊吓的小鹿眼这会儿也透着快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觉得他们胡说八道。”
“他们是嫉妒我呢。”阮文笑了笑,“去屋里坐会儿,里面生了火暖和些。”
王春香知道阮文这里组织了备考生学习,“我去跟他们讨论问题。”她解决了心头事,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阮文心里头却不怎么轻松。
资本家的后代,郭安娜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不过细想一下,当时阮姑姑反对自己参加高考,的确有些反常。
倒也不排除她身世有问题这个可能性,不然的话为啥一向惯着她的阮姑姑反应那么强烈呢?
心里头存了疑问,不过阮文并不打算这会儿去探究什么真相。
阮姑姑再反常,还不是答应了让她高考?
一切,就等到高考后再说吧,到那时候,她总会找出答案。
阮秀芝并没有多想,以为王春香就是来问问题,等到半下午她带着王春香回去,临走前交代阮文,“别太辛苦,等考试完回家,给你俩做好吃的。”
“知道,到时候咱们买个肘子,做酱肘子吃,再炖个小鸡蘑菇,我还想吃姑你做的红烧肉,到时候我找人去兑换肉票,咱们一人一斤五花肉!”
阮秀芝看着馋猫似的侄女,“好,想吃啥姑就给你做啥。”
周建明默默的站在一边:他可能不是亲生的吧。
都不问问他想吃啥,他妈眼里真的只有文文啊。
……
从十一月底,有的省份就已经开始高考,而考试之中也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情况,后面考试的省份积极的吸取教训,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安平县这边招生办也早早开始做准备。
奈何人手不够,只能从公安局这边借人。
试卷提前一天从省城送过来,得全程做好保密工作。
听说,印刷试卷都是在监狱里弄的呢,这到了地方再不小心泄密,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这责任?
中央已经说了,要尽可能的选拔人才。
各地其实都卯着劲呢,谁也不想落后掉链子。
县公安局为此专门召开会议,徐局长亲自主持,“高考是大事,咱们局有的同志家里也有考生,需要避嫌。这样,我和小谢还有老周我们三个去看守试卷,明天的话咱们同志们分散到各个考点,处理一些突发状况,要保证这次高考安然有序的进行,明白吗?”
徐局是外地调任的,家人都不在安平县,所以没什么厉害关系。
谢蓟生单身男青年,同样没有家人考试。
至于老周,他是孤儿,死了老婆后鳏夫一个也没亲友考试,可以做到完全的避嫌。
李副局听到这话咳嗽了一声,“小谢和二棉厂的那个小会计有来往,要不要也避嫌下?”
徐局听到这话看了眼谢蓟生,“有这事?”
“徐局您可能不太清楚,之前抓油耗子小谢负了伤,就是被那个小会计救了,还在乡下养了好一阵子伤。”
谢蓟生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那这样的话小谢你就别去了。”徐局当即做出决定,瓜田李下的嫌疑,最好还是不要有,省得日后被人举报,影响年轻人的前途。
谢蓟生倒是无所谓,“我听组织安排。”
散会后,李副局特意喊住了谢蓟生,“我这也是为了保证公平,不让人说闲话,小谢你别往心里去。”
谢蓟生:“不会,您考虑的周全。”
李副局听着这话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谢蓟生来到安平县后,也没侦破什么大案子,这段时间要么在看之前的卷宗,要么满县城里跑处巡查,说是冬天要到了,要防患于未然。
反正县里头没事这最好不过,李副局也由着他去。
今天在会上,他特意提出这事,谢蓟生竟然也不反对。
“小谢莫不是真的在和棉厂那个小会计处对象?”
不然,完全可以反驳,不用这么避嫌。
谢蓟生笑了笑,“我还有卷宗要看。”
看着离开的人,李副局拧起了眉头,这到底是不是啊,他也不好问,今天特意在会上试探,瞧着谢蓟生这意思,默认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得给革委会的元书记回个话才是,他家那位千金不知道怎么遇到谢蓟生,看上人家了。
元书记早年丧妻也没再结婚,就这一个闺女宝贝的不得了。
这不,找上自己,要帮忙介绍下。
看来这次,不用想了。
他倒是得想想,怎么措辞才好,省得元雯那姑娘大发雷霆。
……
十二月十七号。
阮文一大早就醒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前世高考,坐着公交车去考试,结果把准考证落在了家里,阮文着急得要死,在考场门口等着,然后等来了警车。
穿着制服的警察从车上下来,把准考证交给了她,颇是亲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子,“小迷糊虫。”
阮文被吓醒了。
她这是什么梦!竟然梦到了谢蓟生。
大夏天的,谢蓟生穿着黑色长裤,上身是浅蓝色的衬衫,外套随意的搭在手臂上,说不出的潇洒和性感。
制服诱惑。
阮文觉得自己六根不清净,满脑子都是这个词。
她醒来后再也睡不着,拿出小小的笔记本漫无目的的翻看。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天大亮,阮文起床喊醒了周建明。
难得举人老宅的厅堂里没有那么多人头,前天晚上,举人老宅的考生们宣布结业。
大家都就近找地方住宿,方便去考点考试,有零星几个在这边住下了,他们的考点就在附近,在这边住习惯了倒也方便。
而且还能多问阮文几道题目。
向来热闹的大宅院今天有些冷清,周建明这会儿还迷糊着,“咱们今天吃什么啊?”
阮文往他脸上洒了几滴水,“吃试卷,考试的时候别紧张,不然到时候你大概就要吃鸭蛋了。”
霎时间,周建明觉得后背冰凉,完了完了,他开始紧张了。
高考两天,如果需要考外语,那就第三天上午来。
考试顺序是政治、语文,第二天考数学和综合。
对阮文来说,最难的还是政治,77年高考语文作文分量重,其他的不外乎是修改病句之类的,和后来语文考试的繁琐完全不同。
数理化是阮文的老本行,她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政治,就是个麻烦事了。
自从决定要参加高考,阮文就极为积极的看报读书。
单独列为考试科目,分值一百的政治,自然涉及时政,涉及过去。
读书看报听广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阮文甚至觉得,如果现在有公务员考试,她时政类方面都能拿到满分。
她和周建明的考点是县里的一个中学。
两排平房,一共十二个考场,每个考场三十人。
有两名公安干警在这里执勤。
阮文出示了准考证,进去找考场。
两人不在一个教室。
考场里已经做好了三清工作,桌洞、桌面和墙壁都被清理干净,保证考生没有作弊的可能性。
监考老师是从县里学校一个个选出来的,最开始想要选择家里没有考生的老师,但后来发现人数明显不够,只能把老师和考生错开。
别让老师在考点遇到自家孩子亲戚就行。
阔别重逢的高考考场,黑板上是监考老师的板书——
第一场:政治。
字体板正,仿佛力透纸背。
阮文深呼吸了一口气,扫了眼四周。
天冷的缘故,大家都脸蛋红红的,有的还有黑眼圈。
眼睛里透着期待,更多的还是紧张。
考场里没熟人。
阮文默默收回目光,等待着考试铃声敲响。
监考老师的业务也不是那么熟练,分发试卷稍微有些手忙脚乱。
考场里除了试卷纸张摩擦的声音,一时间再无其他。
这就像是一场朝圣。
阮文蓦然间产生这个念头,拿到试卷时,她看向老师低声开口,“谢谢。”
监考老师笑了笑,“好好考。”说完,继续分发试卷。
拿到试卷,阮文扫了下题目。
她蓦然松了口气——政治题目不算难。
多听广播果然有好处。
阮文笑了起来,拿起笔刷刷的答题。
两个监考老师俯视众生,很快就发现了这处考场里的异样。
相较于大部分考生,有两个考生答题速度太快了——
仿佛一早就知道答案。
这个念头让监考老师四目相对,兵分两路去考生那边查看。
阮文并未察觉到监考老师的到来,她在组织思路答题。
最后一道题目有些难度,不过对于熟读毛选的阮文而言,又不算太难。
问题在于,如何让自己得高分。
提前一个小时完成了试卷的阮文趴在桌上有些无聊。
早知道,答题就不那么快了。
又不能提前出去,在这里趴着,很辛苦的。
考场里,同样有另一位考试趴在桌上,双眼无神的盯着试卷,政治试卷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难事,难的是数学和理化。
偏偏这两个明天才考,他觉得真的要了自己老命呢。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干嘛非要报理科呢。
两个百无聊赖的考生并没有察觉到监考老师少了一人。
考场有些不太对劲,两个监考老师一合计,决定去找巡考的公安同志帮忙。
监考老师带着公安过来,站在窗外小声的说,“就是那个趴在桌上的女同志,还有那边那个男同志。两个人答题很快,半个小时就做完了。”
“那他们的答案雷同吗?”
监考老师有些哭笑不得,“我看了几道题,倒是都答对了,后面的那个大题不太一样。”
“政治题目本来答案就比较固定,如果说两人错误都一样,那才是真的可疑。”谢蓟生看了眼那后脑勺,觉得有点眼熟,这两个小马尾的发型……
趴在桌上的女同志一边睡似乎累着了肩膀,她动了脖子,换边休息。
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格外熟悉的面孔。
谢蓟生忍不住笑了起来,早知道是阮文,他就不跑这一趟了。
“考生名字给我,回头我去调查一下。”
监考老师连忙把写了名字的小纸条递了过去,“就怕出事,高考讲得可不就是一个公平吗?”
如果出现作弊的事情,那还谈什么公平呢?
谢蓟生收起了小纸条,“辛苦了。”
许是外面的动静吵着了里面的人,谢蓟生看到阮文冲这边瞧了过来,那眼眸里,透着一丝错愕,然后笑了起来。
巧笑嫣然,显然考生心情愉悦。
同一个考场,有人心情愉悦,有的人则是如丧考妣。
“我哪知道现在的外交部长是谁啊,整天就想着怎么干活挣工分,中央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一道题五分,希望其他的题都能答对呗。”
“党的基本路线那道题我肯定答对了,第三世界的两个国家,不知道我写的印度尼西亚和赞比亚对不对。”
“印尼是东南亚国家,第三世界国家是非洲和拉美,你这肯定不对啊。”
“啊,那完了完了。”
阮文看着脸色惨白的考生,安慰了句,“没关系的,还有其他三门考试,先考完再说。”
高考最忌讳的就是考试后立马对答案,对了还好说,一旦错了很容易影响心情。
不管什么时候,考生们的心理都很脆弱。
那考生努力冲阮文笑,可又是笑不出来。
简单来说,笑得比哭还难看。
阮文拍了拍他肩膀,去找周建明。
这边考场距离二棉厂近,他们去食堂吃午饭,回来后继续准备语文考试。
只不过阮文没想到,她还没找到周建明,倒是先遇到了魏向前。
他脸色并不是很好。
“魏知青你考得不理想吗?”
魏向前不知道为什么,阮文看他的眼神总是透着敌意和提防。尤其是那次借书时直接把他的自尊撕掉丢地上踩,仿佛自己上辈子欠了他一样。
他刚才看到阮文,没打算说话,省得自讨没趣,但没想到阮文关心他。
年轻的女孩脸上透着关切,眼底有些担忧。
魏向前迟疑着点了点头,“紧张胃疼,脑子一下子空白一片,忘了怎么写。”
“哦。”阮文笑了笑,听说你考得不好我可开心了。
懒的多说,阮文直接离开。
拜拜了您嘞。
魏向前看着笑着挥手离开的人,傻眼了。
他原本以为阮文会安慰自己一句,可是……
她问自己考得如何又用意何在呢?
不远处,周建明看到了自家妹子和魏向前有说有笑。
他不乐意,“你怎么又跟他说话。”
“哥你这就不懂了吧。”阮文嘿嘿一笑,“这叫攻心之计。”
先是示好,等到对方露出软肋期待安慰时,泼一盆冷水,让对方措手不及。
要不是怕影响其他考生,阮文还会来个更狠的呢,比如安慰魏向前一句,“没事,说不定其他科目更差呢。”
这不是怕闹出乱子嘛,她止住了这魔鬼的想法,就简单气了气魏向前。
周建明看着开心的像是小黄鹂似的妹子,也没再说什么,“走咱们去吃饭。”
他觉得自己答得不错,说不定真的能考上大学呢。
下午的语文考试作文七十分,阮文看到题目“谈青年时代”,稍作迟疑在试卷上列出了写作要点,然后开始写作文。
第一天的考试并不算很难。
过去十多年,国家政治氛围浓厚,不管是政治还是语文考题的政治性意味都很浓烈,对大部分考生来说,这都不算难。
关键,还是明天的数理化。
也因为数理化难,这次高考大部分人都报了文科,理化知识点太多,远不如地理历史简单。
数学安排在上午。
阮文来到学校时看了眼那边的俩公安,没有谢蓟生。
仿佛昨天上午考政治时,她看花了眼。
数学题目不算是太难,第一道题是初中生都能做的一元二次方程。
求解方程5x2+2x=125。
阮文口算就得到了答案。
剩下的题目,稍稍难度增加,但都不是问题。
她再度提前完成试卷。
十二月的大冷天里,考场里其他考生额头上甚至有密密麻麻的汗珠。
太难了。
他们中学时代几乎没学到什么内容,这么多年早就忘了。
定义域是什么?这个概念都不懂啊。
还有什么叫极坐标方程?
二元二次方程都让人着急上火,极坐标方程又是啥?
阮文趴在桌上百无聊赖之际,其他考生着急上火到恨不得找到一本数学课本来看,看到底怎么解答这些题目才是。
考试结束铃被敲响时,考场里哀嚎声不断。
监考老师安慰考生们,“同学们,不要被困难打倒,你们能够坐在这里就已经是一场胜利,胜利就在眼前,把下午的理综考完,大家就赢得了解放战争!”
这乐观的精神鼓舞了很多考生,阮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递交了试卷,她跟着其他考生一块往外去,还没出教室门,就听到砰的一声,走在前面的考生晕倒了!
这突发状况让考生和正在整理试卷的监考老师们都傻了眼。
一个考生是乡下的知青,靠着自学当了两年赤脚医生,摸了摸那考生的脑袋,“中暑了。”
阮文:“……”同志,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大冬天中暑,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那知青考生听到这话愣了下,脸红了起来,“可他面色苍白,呼吸孱弱,大汗淋漓,就是中暑的症状啊。”
阮文不觉得,她看到躺在地上的知青嘴唇微微发青,“谁有糖块,这个考生低血糖。”
今天天气不错,但是大冬天的异常干冷。
中暑是不可能中暑的,就是紧张过度。
瞧着像是低血糖,阮文也不太敢确定,但是糖有愉悦心情的作用,吃块糖总归是好的。
然而现场的考生哪有糖啊,一群人面面相觑。
而躺在地上的考生呼吸则是急促起来。
阮文觉得自己可能之前判断错误,她犹豫了一下,上手解开了那考生棉袄的扣子。
“同志,你这是干什么?”
大庭广众的,脱人衣服不太好吧。
阮文没空解释那么多,把扣子解开,棉衣被扒到身体两侧,身上只剩下单薄的秋衣,上面还有补丁。
这年头向来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秋衣穿在里面,谁都看不见,哪怕是补丁叠补丁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文看了眼那蹩脚的针脚,正要上手,被拦住了,“要做什么,我来。”
谢蓟生简直神出鬼没。
阮文看着忽然间出现的人,摇了摇头。
心肺复苏,谢蓟生做不来的,他又没接受过专业的训练。
阮文会心肺复苏,是因为前世的时候,同事因为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岗位上。
当时大家就以为那个同事是累了,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罢了,毕竟刚连轴转加了两天班。
直到领导过来催工作进度,去喊人却发现永远也喊不醒。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事,就这么没了。
明明周围那么多人,可是在最难受的时候,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猝死,这个词此前阮文只见诸于网络之上,如今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她受不了打击,重病了一场。
在医院里,阮文跟着护士学会了心肺复苏的手法,“黄金四分钟,要是第一时间发现,心脏病也能有救。”
不是中暑也不是低血糖,阮文当这人是心脏病发,用心肺复苏来处理。
一下,又一下。
她按压着这个考生的胸口。
十来下之后,阮文被推开了。
谢蓟生按照她之前的节奏,来进行按压。
小谢同志学习能力很强,没几下这考生咳嗽了两声,人醒了。
阮文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偶尔会有眩晕的症状?”
那考生点了点头。
还是低血糖啊,估计是紧张过度引发了昏厥
不过没事就好,“那记得平日里往兜里放两块糖,头晕的时候吃一块。”
考生点头,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解释,他弄清楚了情况连忙道谢,“谢谢这位女同志,谢谢公安同志,我叫陶永安,在葛家坝插队的知青,不知道这位女同志你是哪里的,回头我登门拜访。”
葛家坝?
阮文觉得这地方有点耳熟,她看着面前这个黑黢黢的男知青,忽的想起了什么。
“不用那么麻烦,你中午请我吃饭就行。”
不等陶永安拒绝,阮文笑了起来,“陶知青之前小本生意挣了点钱,请我吃饭没啥问题吧?”
陶永安看着眼前的女同志有些迟疑,他向来记性好,确定没有租书给这位女同志过,所以并不认识她。
不过对方认识自己?
“当然当然,公安同志您要监考大概不方便,等过两天有时间,我再去局里送锦旗给你。”
谢蓟生摇头,“不用,应该的。”
他刚才用了救人,单膝跪在地上,这会儿掸了下膝盖上的尘土,“快去吃饭吧,考试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这话本意是为了安慰众人,然而说话的方式不太对,不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什么叫考试而已。
这可是高考,有的考生,等了十多年的高考啊。
“不是我说你,公安同志有空你也得好好学习参加一次高考,这样能明显提升你的语言组织能力。”
谢蓟生面不改色,“我是工农兵大学生。”
阮文:“……”你是大学生了不起哦。
“我回头也是大学生,自己考上的!”
撂下这句话,阮文拉扯着陶永安去吃饭,这次没再去二棉厂食堂,去了国营饭店。
周建明不明白,“你啥时候找了个黑炭头,这是打算回家生炉子用吗?”
“那么大的人,不知道烧多少煤才能弄出那么一把骨灰呢。”阮文把天聊死。
周建明闭口不言,论抬杠他怎么可能是文文的对手呢?
让陶永安请吃饭,阮文是有目的的。
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带着金手指才能想出这些挣钱的门道。
陶永安就不一样了,他不知道自己低血糖,也没有口袋里放糖块的习惯,显然不是穿越者。
作为土著,能够想到高考前的租书生意,这显然是一个极其富有商业头脑的人,这么一个人,阮文自然要结交一番才是。
她有自己的人生目标,考上大学是实现目标的手段,后面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少不了合作伙伴的选择。
和聪明的人合作,当然好处多多,阮文决定初步考察一下陶永安。
“陶知青志愿填的什么学校?”
这次高考,招生的重点院校一共有88个,省里只有北山大学在重点院校行列。
其他87个重点院校在本省招生数量有限,不过阮文也说不好陶永安到底哪里人,万一是外省人,那兴许会往外去。
可巧,陶永安报考的就是北山大学。
这个巧合让阮文觉得他们真的很有缘分。
“你数学做的不好?”
这话问的陶永安有些不好意思,“惭愧,我数学一向不是很好,这次又遇到了几个难题,一下自己就被难住了还差点晕死过去,还好遇到同志你出手相助。”
阮文笑了起来,“我还以为陶知青做生意,数理化都很不错呢。”
“就是闲来无聊做的一些小生意而已,不知道两位同志该怎么称呼?”
阮文自报家门,这让陶永安惊呆了,“原来你就是阮文同志,久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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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题是从各地高考卷中找到
注1:方程式没办法写出来,x的平方+2x在5的右上角
早早更新了事,每天更新在中午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