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程音挂了视频, 把通话记录删除，然后把手机放回原位。
顾祁再拿起手机时，什么迹象都没有。
冬天的夜格外漫长，顾祁感觉自己在琴房里待了很久很久, 出来时，不过才九点半。
“叮——”
手机响了两下。
[陆盼盼]：看到了。
[陆盼盼]：坐了几个小时飞机, 早点休息。
陆盼盼本来还想话题就此结束，但是想到程音挂视频那句话, 她指尖顿了顿。
几秒后, 陆盼盼又发了一条消息。
[陆盼盼]：你弹钢琴的时候很帅。
顾祁：“………………”
这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开始还是该暴躁。
总之，他、把程音从房间里拎出来严肃教育了一顿又回琴房疯狂自我沉醉了两小时。
回头一想，偷拍他弹琴, 还得了一句夸奖, 总比说他腰不好要令人能接受一点。
*
陆盼盼坐了好几个小时动车，到家时, 饭厅还为她亮着一盏灯。
陆育成和苏和顺都等着她, 饭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
陆盼盼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桌吃饭, 碗里的菜堆了尖儿。
吃完了也不让她洗碗，爸妈赶她去洗澡早点休息。
陆盼盼也只有在每次放假刚回家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公主，陆育成这几天总是变着法儿给陆盼盼做好吃的。他是大学老师，放假了比较闲, 苏和顺在研究院工作, 如今也快退休了, 比往些年下班早，每天都带些新鲜的鱼肉回来。
但和睦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又开始念叨陆盼盼的终身大事。
一会儿学校里哪个教授的侄儿博士毕业了，考虑结婚，要她见见。那边研究院的同事儿子留学归来，一表人才，一定不能错过。
陆盼盼嗯嗯哦哦地应付了，真要她安排时间去见人，她又总能找到理由拒绝。
跟父母磨，陆盼盼是在行的。
爸妈年纪大了，她也不吵，把自己用在工作上的劲儿用来跟他们磨。
但是今年好像父母也越来越倔强了。
饭桌上，苏和顺没吃几口就搁了筷子。
“盼盼，明年你就二十五了，也该考虑考虑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给你介绍的，那你身边有没有合适的？我寻思着你从小到大也招男生喜欢，应该有人在追你吧？”
想起了顾祁，陆盼盼呛了一下。
陆育成轻轻拍她的背，“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多大人了还支支吾吾的。你要是有合适的，也跟我们说说，我们来把把关，我们又没说什么一定要富贵人家，我们主要就是看看人靠不靠谱。只要是个靠得住的，就算没什么钱，只要你喜欢，我们也依你。”
“哪儿那么容易遇到合适的。”陆盼盼扒拉着米饭，“你们就先别操心我了，都说了明年才二十五，人家那些三十多还没嫁人的都没着急，我急什么急。我那些同学早早结婚的，现在好几个都拖着孩子闹离婚呢，有意思么，还是慢慢找不着急。”
此话一次，陆盼盼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抬头，果然看见爸妈脸上都染上一层哀戚。
“爸，妈，我是说……”
“没事，我们不催你，你还年轻，是该好好考虑。”苏和顺拿纸巾擦了擦嘴，往房间走去。
“爸……”陆盼盼又看陆育成，“你们放心吧，我最近其实……有在好好考虑，正因为这样，所以不想在没有确定的时候跟你们说这些。”
“那就好，你自己好好考虑，我相信你是有眼光的。”陆育成又给陆盼盼盛汤，“不过你也要理解理解我们，你看你其他朋友的爸妈都还年轻，我们却老了，生怕哪天又有个意外……”
“爸！”陆盼盼打断陆育成，“说什么呢。”
陆育成放下汤碗，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是是是，这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你好好吃饭。”
但嘴角的笑始终没有蔓延至眼里。
陆盼盼低头喝汤，不再说话。
气温又急剧下降，到了腊月二十几，陆盼盼已经冻得不想出门了。
在家躺了两天，刷剧看小说买年货，家里打扮得张灯结彩，一家人其乐融融。
只是每当晚饭时，气氛总有些沉寂。
连续几年的春节都是这样，别人一家团圆，陆盼盼的爸妈总是羡慕。
平平淡淡地过了除夕，走了几家亲戚，转眼就到了初六。
这几天的日子，怎么说呢，挺好的，和朋友聚会，跟亲人吃饭，和爸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但陆盼盼总觉得哪里不得劲，她思来想去，没想到原因。
直到下午，她收到了一个快递。
年前程音找她要地址，说要给她寄新年礼物，由于快递停运，这份礼物今天才到。
陆盼盼抱着快递回家，手忙脚乱地找剪刀，一时没找到，干脆就徒手撕开胶带。
“哎哎哎！你干嘛呢！”苏和顺拿着剪刀过来，却见陆盼盼已经拆开了快递。
“毛毛躁躁的……”
陆盼盼没理自己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
台湾凤梨酥、空气巧克力、马卡龙、五颜六色的糖果。
陆盼盼把东西全都拿出来，最后还把箱子举起来朝下抖，也没别的东西。
“空了空了！”苏和顺看得好笑，“这么多零食你还不够吃？还想掏点东西啊？”
陆盼盼嘿嘿笑，拆开一盒空气巧克力吃了起来。
巧克力很甜，但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陆盼盼抱着一整盒巧克力坐到沙发上，苏和顺在一旁看电视，陆育成在厨房忙活。
电视里还在重播春晚，一派喜庆，主持人的声音和背景音乐闹腾得让人心烦。
因此，手机的响动格外清晰。
“叮”得一声，震动还没停歇，陆盼盼已经拿起手机。
[顾祁]：你们家今晚会下雪？
陆盼盼抬头看电视，下面滚动的天气预报正显示着今晚的初雪将姗姗来迟。
[陆盼盼]：嗯。
[顾祁]：今天早上我们家就下雪了。
[陆盼盼]：美吗？
[顾祁]：一般。
[陆盼盼]：那你干嘛问我？我还以为你喜欢雪。
[顾祁]：冷得要死，谁喜欢了。我只是看到程音疯子一样跑出去淋雪，我在想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陆盼盼]：说不定哦，毕竟我家这边三年没下雪了。
[顾祁]：……
[顾祁]：我上句话的重点是，我在想你。
嘴里的巧克力融化了一半，甜腻的味蕾好像遍布了全身。
[顾祁]：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啊？
[顾祁]：回个话啊，一点点也行。
[顾祁]：一点点都没有吗？
陆盼盼一口吞下巧克力，终于感觉到了充实。
[陆盼盼]：有。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苏和顺去开门，一股寒风灌进来。
陆盼盼放下手机望去，金鑫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
“妈。”
苏和顺点点头，没说话，领金鑫进门。
厨房里的陆育成往外瞥了一眼，又回头接着洗菜。
每年初六金鑫都来拜年，没人意外，也没人惊喜。
毕竟在金鑫进来的那一瞬间，这套房子里的气氛都变了。
陆盼盼立刻迎上去，接过金鑫手里的礼物。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去年买的那什么菌都还没吃完。”
陆盼盼领着金鑫坐下，他局促地坐在沙发最边上，磨蹭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他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
“妈，前段时间你说你眼睛不太好，我专门托人给你带了点儿铁皮石斛回来，这品种不好弄，你先吃着，完了我再托人弄。”
苏和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这盒子。
“你费心了。”
金鑫坐了会儿，又说要去厨房帮忙。陆育成剁着排骨，不咸不淡地说：“你别来添乱了大少爷，好好坐着吧。”
金鑫讪讪点头，坐回陆盼盼身边。
厨房里的人忙得很，客厅里那位又看着电视不说话，陆盼盼只得身先士卒来缓和气氛。
“诶，你那个校企合作搞得有声有色的，怎么样了啊？”
金鑫说：“刚起步，什么有声有色的，慢慢来，不过你们学校那边是谈妥了，下学期开学我就给你们弄两台自动发球机，等暑假我再帮你们翻修一下场馆。”
陆盼盼笑：“这么好？”
金鑫：“双方互赢嘛，我这个俱乐部成型了以后还靠这些个高校给我输送人才。”
陆育成端着一盆鸡汤从厨房里出来，听了会儿，也没发表什么意见。
金鑫赶上去把鸡汤接过，往桌上摆：“我来我来。”
不一会儿，饭桌上摆满了酒菜。
金鑫陪陆育成喝酒，聊天断断续续的，时不时冷场还得靠陆盼盼来继续话题。
每当这时候陆盼盼一边强行尬聊一边心里想着您明年别来拜年算了。
但是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
吃完晚饭，金鑫要主动去洗碗，苏和顺让他一边儿去。
“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别把我家碗摔了。”
苏和顺这语气是有些重，金鑫尴尬地僵着手，不知所措。
“哎，也不早了。”陆盼盼说，“你今天是住酒店还是飞回去啊？”
“晚上的航班。”金鑫说。
“那你可得早点，万一路上堵呢。”
金鑫说好，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爸，妈，那我先回去了啊。”
苏和顺在厨房里开着水龙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到，陆育成在阳台摆弄花草，回头说：“路上小心。”
说完又继续折腾他的花草。
陆盼盼松金鑫出门，到楼下，金鑫裹上围巾，说：“你上去吧，外边冷。”
陆盼盼点点头，转身上了两层台阶，又说：“今天你说的那事儿，就是翻新场馆，我问你啊，你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啊？要真这样的话，我觉得没必要，你搞那些也挺花钱的，放在允和这种前途未知的球队上我也于心不忍。我是自己喜欢这一行，也愿意进去琢磨，但是你自己有事业，没必要来帮我。”
金鑫夸张地睁大眼睛：“嘿，白纸黑字签的合同，你以为我骗你的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盼盼叹了口气，“算了，你路上慢点。”
“那我走了啊。”
“等等，今晚好像要下雪，你多半飞不了，先订个酒店有备无患吧。”
“行。”
送走金鑫，陆盼盼回到家里，饭桌都收拾干净了。
苏和顺回屋里看书，今晚多半也不会再出来。
她每年这天都这样，陆盼盼习惯了，也不去打扰她。
陆育成端着碗酱豆子坐到沙发上，朝陆盼盼招手。
“妹妹，来陪老爸喝喝酒，刚刚他在这儿我都没怎么喝。”
陆盼盼不会喝白酒，陆育成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叫她喝酒也只是个意思，目的是想坐一起聊会儿天。
平时老两口都有自己的事业，一个教书还要带项目，一个做研究，都挺忙的，不怎么提及陆盼盼的姐姐。
只有每年这个时候，陆育成总会叫陆盼盼陪她喝酒，父女俩一起怀念怀念过去。
聊着聊着，话题总离不开金鑫。
“你说他爱不爱你姐姐？当然爱，爱惨了，不然那会儿能因为你姐姐一句话，就上天下海什么事儿都干嘛？”
“哎，年轻也真是好，他追起你姐姐来，我脸上都有光。那一车车的玫瑰花往楼下送，多热的天啊在单位门口一等就是一下午，一个恐高的人听你姐姐说飞行员帅就硬是去考了私飞执照，吐得是脸白嘴青的。”
“嗯……”陆盼盼淡淡回应，接不上话。
毕竟金鑫追她姐姐那会儿，她才十几岁，天天在学校里，也不太清楚这些。
“可是结婚后，你看你姐姐真的过得好吗？”陆育成说，“是，他们金家是有钱，可是一个大男人不能因为家里有钱就没个事业，这人生有什么意思？”
“哦，今天飞美国看nba，明天去非洲看世界杯，赌个球能输上百万，跟别人赛马白白送出去两套房子。”
“你说他对你姐姐好不好吧，也是好的，去哪儿都带上你姐姐，也从没见他有哪些沾花惹草的习惯，可你姐姐都三十了，哪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丈夫就这么成天游手好闲，你说她操心不操心，那两年我看着你姐姐成天跟他吵架，我都揪心。”
这些事情发生在陆盼盼长大后，她见过，偶尔也能接上两句，不过大多还是陆育成在说。
“你姐姐出了意外，能怪金鑫吗？其实不能，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来。可我心里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他要是成熟点，稳重点，或者说，你姐姐要是没嫁给他，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她是不是就……”
这些话，陆育成几乎每年都要说一遍。
于是说是在跟陆盼盼聊天，不如说是他在跟自己对话。
陆育成抬头一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收拾收拾情绪，让陆盼盼把桌上整理了。
“不说了不说了，人老了就爱提旧事，我喝多了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陆盼盼说好。
陆育成走到房间门口，又对陆盼盼说：“妹妹啊，我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
陆盼盼回头：“嗯？”
陆育成说：“你也不要烦我们总是给你找相亲对象，我们老了，就想看着你身边有个可靠的人可以依靠。”
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在你这个年纪说这话有点残忍，但是……浪漫不是真实，再绚烂的恋爱也不如沉稳的呵护。”
陆盼盼点点头。
“爸，我知道了，你早点睡吧。”
陆盼盼去厨房洗碗，忙完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擦了擦手，去阳台关窗户。
冬夜很安静，有的人家已经关了灯，对面的住房每层只有三四户亮着灯。
小区的路灯早就亮了，从半空中照下，能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
真的下雪了。
陆盼盼慢吞吞地洗着碗，想着顾祁。
他家那边的雪应该停了，此时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还是坐在客厅打游戏机？
陆盼盼的动作越发慢，两三个碗洗了十来分钟。
再抬头时，她看见楼下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走动。
那人从远处走来，看不清身影轮廓，也分不清性别。
直到他站在路灯下，光照在他身上，陆盼盼心里一惊。
她打开窗户，垫着脚往外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当他抬头时，陆盼盼才确定，真的是顾祁。
她站在厨房没有动，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拿出手机确认。
手机在衣服兜里，她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看到两分钟前顾祁给她发了消息。
[顾祁]：睡了没？
[顾祁]：没睡的话就下楼吧，我在你楼下。
一股灼热的感觉从脚底蹿到头顶，溢满的冲动在胸腔回荡。
陆盼盼回头，看见陆育成洗完澡，穿着拖鞋回房间。
他关了客厅的灯，准备睡了。
陆盼盼再往窗户外看去，顾祁穿着黑色外套，肩膀上落满了雪，握着手机，脚不安分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头。
她觉得这不像真的，于是再次给他发消息。
[陆盼盼]：你来了？现在？
[顾祁]：嗯。
[顾祁]：虽然你只有一点点想我，但足以让我连夜赶来见你。
——咚
——咚
——咚
陆盼盼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爸。
对不起。
这绚丽的爱情实在太勾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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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晚上，大概也许很可能还是很晚，不要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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