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听见了,眼里却毫无波澜,面色平淡,连一丁点情绪都懒得掩饰,换做从前,她早该佯作害怕怯懦了。
或许是不愿再乔装下去了。
邵衍的眼神落在那张白玉无瑕,光滑细嫩的脸蛋,想起她对外毁容的那段时间,但凡摸到她的脸蛋便觉得膈手,心底也有点后悔当初用了毁容这个招数,但现在应该好多了,摸去会是极好的手感。
兴许是察觉到有人的眼神过于炽热,她平展的眉间轻皱,红唇细细抿起,那人仿佛要把眼神化作针尖,拼命刺在她脸,让她觉得脸都微微发热起来。
“天风,你看这丫头,是否有些面熟?”
天风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沈碧月,不想陪主子胡闹,但还是说:“回殿下,是有些。”
“卿尘绝艳,当世无双。”邵衍唇角勾起一抹笑,方才还握剑的那只手朝她招呼了两下,“小丫头,过来给孤瞧瞧你那张脸。”
在场的人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出豫王的眼神起了变化,她们也不认为堂堂豫王是个瞎子,他肯定认出了沈碧月,照着他爱折磨人的手段,现在只是把沈碧月当成戏弄的猎物罢了。
孟姝不是看热闹的,正要一脚踏出去,被江冬给使劲拉了回去。
“你做什么拉我?”
江冬朝她摇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豫王,然后又转向沈碧月,压低了声音说:“再看看情况,若实在不信,我便同你一道出头。”
沈碧月迈着小步,犹如寻常的大家闺秀,端庄秀雅,进退有度,她朝豫王福了个身子,眼神自打落在脚尖前方一寸的位置,没移动毫厘。
“抬起头来,你真当孤的眼神那么好使?”
她微微掀了眼帘,那一眼分明带着瞪视,其他人都站在她后边的位置,只有站在邵衍身边的天风看得清楚,他悄悄偏头瞧了眼主子,漆黑的眼眸深处含着笑,并不明显,若不是跟在他身边数年,对他面部的细微神情了如指掌,任是谁都很难看出来。
沈碧月还是抬了头,果然那针刺般的眼神梭巡在她脸的每一寸地方,带着露骨的侵略意味,她不适地压下眉头,装作视若无睹,脸颊却愈发烘热得厉害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羞耻,抑或是愤怒。
邵衍的手指搭在脸侧,轻点自己的脸颊,说:“这张脸,仿佛在哪张皮灯见过。”
众姑娘闻言,浑身皆是一颤,方才心里还对豫王有的旖旎心思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连同对沈碧月的幸灾乐祸和嘲讽嫉妒都变成了深深的怜悯与同情。
皮灯,还有一个名字叫美人灯,素闻豫王爱美成痴,最大的乐趣便是采集天底下美到最极致的东西,无论人或是东西,只是美人终究是人,无法长长久久,那便用脸皮做成灯,用特殊的古法炼制,能够保持百年以的新鲜。
都说这世间的东西,能入豫王的眼底才真正称作美,寻常美人想进王府,第一条路是被纳进府,第二条路便是剥了脸皮,做成美人灯挂在府里,这世间能接近豫王身侧的美人,唯朝仙阁的玲珑一人是例外。
天风也不吭声,冷眼旁观主子胡闹,也不怕这么闹下去,真把人姑娘给闹没了。
邵衍兀自想了会儿,也没想到是哪盏灯,便朝沈碧月问:“丫头,你可想进豫王府?”
众姑娘又是一惊,她们皆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若说先前对沈碧月还有怜悯和同情,现在只剩下对邵衍浓烈的恐惧,夹杂着对沈碧月些许的幸灾乐祸,生了极美的容貌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只能做成美人灯。
人心极恶,姑娘们拥有华美的皮囊和光鲜亮丽的外表,内里却只有脏污不堪。
“臣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不好当面顶撞,沈碧月只能装傻充愣,懵懂的表情带着几分纯真,眉间微蹙,隐约几分烦恼,仿佛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明白算了。”邵衍竟然没深究,只是极为浅淡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又把姑娘们的神魂给勾走了,他的笑与往常的冷漠森寒不同,如同雪地里冰封多年的春花骤开,繁华都城里的彩灯逐一点亮,多了几分暖意微醺,瞬间将他从阴冷残暴不可侵犯的活阎罗身份拉回到了凡间男人的喜怒笑骂。
一直到豫王领着王府众侍卫离开,都还没有人能从他的那一个笑容里回过神来。
考试结果要在三日后才会出来,考完试了,心头松懈下来,便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没人能忘记豫王来的那日,说的那句话,无论是有幸围观的贵女们,还是那些没运气亲眼看见,只能靠流言填补想象的,一个个心里都恶毒地揣测着豫王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沈碧月。
她们打死都不相信豫王对沈碧月会有半点兴趣,否则也不会闹出毁容一事了,现在沈碧月私自治好了脸的伤,等于在驳豫王的面子,表示对他毁容这一行为的不满,豫王那样锱铢必较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很可惜,豫王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窝在豫王府里是不出来,于是流言的风向一转,纷纷开始猜测豫王是在憋大招,只是大招还没个影儿,一月一次的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了。
每一门课的结果都是单独列出来的,除了骑射一门,其余的课首当其冲的都是高蓉的名字,紧接着便是四族里头的姑娘,秦家,沈家,独独缺了张孟两家。
张玥被禁足在家,已经很久没有来女院学了,据说是暂时休学一段时间,孟家的姑娘只有孟姝一个,她却是个不争气的,除了骑射好一些,其他都糟糕得很,皆是排在倒数几个。
孟姝倒数惯了,倒也不怎么在意,扭头去看江冬的,结果这一看不得了,江冬的名字竟然排在她头,正觉得生气呢,听到江冬的声音自耳畔悠悠传来,“阿姝,你怎么连你经常不来学的小表妹都不过呢,人家都没怎么来读书,名字都排在你前头呢。”
“你胡说什么……”孟姝还以为江冬和她开玩笑呢,眼睛却自发往榜一瞟,最底下的没有沈碧月的名字,心里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再往一看,沈碧月的名字赫然排在间再往两排的位置。
孟姝:“……”
高蓉得了第一名不怪,毕竟她除了吃饭睡觉是在读书写字,不拿个第一名都是件天理难容的事情,其他贵女姑娘们更惊讶的是一个月都没来五次以的沈碧月竟然还能拿到等以的名次,着实让人怀疑她是否买通了先生造假。
沈碧月对无关人等的非议不甚在意,得高分并不难,难的是对于结果的掌控,这个名词正好在她的预料,唯一意外的是骑射课的结果。
第一名自然是江冬,她出生于将门世家,自小喜欢拉弓舞剑,又有身为大宁名将的父亲江楷和兄长江燎在一旁指点教习,自然是拥有一手精湛的箭术,那是连其他将门世家的贵女们都无法望其项背的。
再往后一数,第三名的位置赫然是沈碧月,前头还排有一个孟姝,小露一手的高蓉也被她挤到了后边去。
贵女们都挤在榜前看结果,沈碧月站在人群之外,看完了结果便转身离开了,省得被人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阵麻烦。
刚踏出北山女院,江冬和孟姝在院外过了一条街的地方狠狠打了一架。
那架打得叫一个惊天动地,两位姑娘的身手相当,又知道对方的所有缺陷,一旦开打便是不管不顾的,几乎把周边的摊位都给掀了,引得摆摊的小贩们哀叹连连,却也没去报官。
他们认得江冬和孟姝,寻常官府来人也管不住他们,孟家不必说,江家也是保家卫国的将门世家,是皇帝的得力爱将,两位姑娘出身名门,谁还敢动她们。
两位姑娘不懂得收敛,自小把眼皮往翻,在永安城里横着走,打架赌钱的事情没少做,家法也没少挨,这要换做是男子,该被人称为纨绔子弟一类的了。
正是习惯了她们三不五时要打架,小贩们索性离得远一些,等着江孟两家来人把这两位姑奶奶给领走,也顺便等着拿两家赔偿的银子。
两人堵住了街道,车马拥堵,水泄不通,沈碧月坐的马车也被堵住了去路,前边是打架的,后边是看热闹的,进退两难。
菱花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偷偷观察外头的情况,看了会儿便开始叹气,“姑娘,咱们还是等着两家来人吧,婢子看她们打得凶,谁都劝不住了。”
沈碧月隐隐能听见拳打脚踢声,掌风和拳头撞击,声声闷响,其还夹杂着姑娘家的喘息和闷哼声。
孟姝和江冬打架是常事,只是她一向都是听人说,还没亲眼见过,今日一见,果真精彩,两人虽是好友,下手也绝不手下留情。
那头打架的势头慢慢减弱下来,孟姝的拳头擦过江冬的鼻尖,江冬的掌刀蹭过孟姝的手臂,两人皆用了不小的力道,彼此疼得龇牙咧嘴的。
“姑娘家,到底还是怕疼的。”沈碧月听着她们的动静,不禁微微一笑,眼神柔和,有几分纵容,宛如泛着涟漪的碧波,又似春色正好,日光明媚,静悄悄地拨动人心弦。
菱花看呆了,也听呆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嫌两位姑娘打得还不够狠?按理说她应该担忧她们打架的缘由,然后托人快马加鞭去孟府报信才是,怎么还面不改色,甚至津津有味地说笑起来了。
这一架打得够痛快,却很短暂。
两家府很快来人了,孟家来的是孟姝的大哥孟贤,江家来的是江冬的大哥江燎,一人一只手臂,轻而易举把自家妹妹给制服了。
“舍妹顽劣。”
“舍妹顽劣。”
两位大哥一出口,便是一模一样的四个字,彼此对望的眼里闪过一丝默契,接下来便住了口,直接转头训自己不省心的妹妹。
孟贤寡言,只一个眼神,孟姝便乖乖服软了,江燎那边一个冷脸,江冬也觉得心里发虚,连忙讨好地挽住兄长的手臂。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打架的缘由只好等回去再问,两位翩翩公子分别向受难的摊贩道歉,并赔了银子,这才终于将事情摆平。
江燎本要揪着江冬看,忽然看到被堵成一堆的马车里,有个熟悉的眼神一闪而过,他眯了眯眼,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扯着江冬往人群里走。
“大哥,咱们去哪里呀?家里的马车在那边。”江冬是被扯着手臂走的,虽说刚做了坏事被人训,却也不妨碍她不高兴的时候发脾气,一双美目直直瞪着。
“姑娘,江公子好像朝咱们走过来了。”菱花听见外面的动静消停了,便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外看,想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