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月眸色一沉,她经历过,能算得是在鬼门关前挣扎过来的,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但那几次都与邵衍脱不去关系。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也是伤得最重的一次,便是她替邵衍负伤,了蛊毒,险些去地府见真正的阎王爷了。
青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禁莞尔一笑,“在想什么?”
他的笑容干净,眼神也柔和,像是邻家的哥哥,温柔又细心。
沈碧月一点都没被他的外表迷惑住,这样一个男人,明面看起来越是纯净无害,内里越是危险,“你说当初没要了我的性命是件遗憾事儿,但那个时候你想杀的人并不是我。”
青年点点头,“不是你,但你非要替人挡那一下,误伤也正常,我觉得可惜,只是可惜你连帮人挡伤,都能留下一条命,这么一个碍眼的人物,自然是早死早解脱。”
他俨然是一副惋惜至极的模样,沈碧月在心里暗衬着,这人来者不善,公然在豫王和江燎的眼皮子底下掳她过来,说明他压根不畏惧那两个人,身手也远远在江燎之,不然怎么躲得过江燎的耳目。
“你抓我过来,想做什么?”她揉揉手腕,对自己当下的境遇并无半点慌张,这倒是博了青年的几分好感。
青年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说道:“当诱饵啊,如你所说,钓鱼怎么能没有诱饵呢。”
沈碧月的脸色当即一变,这话她再熟悉不过了,是从她口说出来的,当时为了钓假冒的何勇钩,她在救了神志不清的邵衍后,对何勇的手下进行威逼利诱说的话。
“不要紧张,我没派人盯着你,只是碰巧听到罢了,信都县这么小,走来走去都是一条胡同到底。”青年悠悠说着,她却是紧紧盯着他的脸,心里像是打鼓一样砰砰作响。
邵衍没恢复神智之前,整个信都县都由何仁生掌控,等邵衍苏醒后,便接过手,将何仁生与一众乱民扣押起来,控制县衙里的人,将整个信都县包围得密不透风。
他说着这么轻松闲适的话,仿佛将信都县都当成自己的后花园,而其他人都是如草木一般的摆设,根本奈何不了他,看来躲在何仁生背后的人,便是他了。
沈碧月抿了抿唇,诸多思绪在脑一晃而过,“是我低估你们了,豫王殿下也低估你们了,本以为你们在永安城猖狂作乱也算了,现在竟然还把手伸到了这里来,勾结太澜人,意图动摇大宁江山。”
“沈姑娘,话说得这么明白,没意思了。”
“你们不该在我面前出现,我只是个内宅女子,对你们之间的牵扯与勾当丝毫不感兴趣,不管你想用我来钓谁,都打错算盘了,能够有资格与你们鬼手当对手的人,若是这么轻易钩,不配与你们为敌了。”
青年一点都不意外她说出鬼手这个名字,也显然把这番话当做赞美,笑意微深,“不必担心,若是钓到鱼了,也不会为难你这个诱饵,到时候会留你全尸,总不会像之前的那些人死得残缺不全。”
沈碧月禁不住冷笑,“我还得感谢你们保全我死后的名声是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我难得手下留情的人,若是连你都缺胳膊断腿了,该要让人骂我没良心了。”青年蹙着眉,望向沈碧月,脸浮现出一丝纠结与怅然,仿佛被人刻意刁难,又不能去计较,委屈得不行。
沈碧月手心已经渗出汗了,但她还是装作一脸平静,“你想要我怎么做?”
“本来想斩一根手指头送过去,也好让他辨别清楚,我不是在骗人。”青年依旧一副纠结万分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丝毫不放松,眼神还分外露骨地在她身巡视了一遍,从头到尾,认认真真。
“但仔细一想,若是他不认得你的手,斩了也是白斩。”
沈碧月攥起双手,身体紧绷得不行,眼前这个人,可邵衍要危险多了,算计人时笑意悠然,shā're:n也是不动声色,若要较起来,邵衍是掩在阴暗处的猛兽,他便是藏于水底的毒蛇,一直到蛇头蹿出水面时,都只能看到水面倒映出的盎然绿意,碧波山色。
“我落难,凭什么要他来救,你押错宝了,连豫王都不敢轻易动我,你们可曾想过动我的下场?你们有意对付他,不过是拉他作挡箭牌,借机抢夺龙符……”她的下巴忽然被人狠狠捏住了,隔着厚实粗糙的面纱,仍旧感到下颚传来的阵阵疼痛。
青年微笑:“别太高估自己了,姑娘,我可以把你当诱饵,也能当做是脏水泼出去,坐享渔翁之利丝毫不费力气,全靠的脑子,他豫亲王想抢孟家的龙符,却迟迟未从你身下手,我已经等不及了。”
沈碧月没吭声,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青年松开手,轻拍她的头,干净的嗓音对她轻声说道:“好姑娘,在这儿乖乖等着。”
分明轻柔得像是羽毛拂过,她却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气从头顶压下,生生将她压得无法承受,她僵硬地挺着身子,最后还是没抗住那股力量,一屁股坐在了地,从尾椎骨传来的疼痛拉回了她的心神。
她浅浅笑了一声,“动了我,你不怕怀王府怪罪,也不怕兔死狗烹吗?”
青年浅浅一笑,“这世除了死人,还没有我怕的东西。”
他的背影消失在低矮得干枯成片的草杆子堆,她撑着地面,一直听着四周的动静,除了风吹过草杆子的簌簌声,便再听不到别的动静了,她只和青年短暂地相处过,但心里很清楚,他不会放心留她在这里。
她动了动腿,微晃身子,还未有所动作,一支暗箭从暗处快速射出,宛如一道雷,带了凌厉又闪亮的尖端,擦过她的裙边直直射入地面。
周围果然埋伏了人,她接下来便不再动了,盘腿坐在地。
关于鬼手的消息,她掌握得很少,前世更是只听闻过一些,而从不见其人,今生若不是邵衍的缘故,她也不可能会跟他们扯关系,但是这点让她觉得怪。
经过今日的接触,她毫不怀疑鬼手的实力,能三番五次算计到邵衍,和他成为敌对关系,鬼手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前世邵庆与邵远夺位的时候,正是局势一片混乱之际,他们怎么可能不寻机作乱呢。
除非他们和邵衍两败俱伤,又或是被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眼眸微缩,前世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然邵衍已经死了,他们也能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但邵衍死的时候,好像也是在最近这段时间。
前世这个时候,沈岐已经病入膏肓,没多少清醒的时候,甘老夫人痛恨她,又顾着名声,不能将其赶出府,便把她关进了柴房,后来便是有人趁着夜里偷偷救她出去,想去探望一眼病重的沈岐,却被诬陷杀了沈碧慈。
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空闲去关注外头的事情,信都县的事变在前世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她也记不太清了。
但豫王的死讯传出来的时间,应该还要再往后推一个月,那时候她的院子里挖出巫蛊娃娃,头写着沈岐的生辰八字,还有其他一些人的生辰八字,甘苓恰巧在那个时候生病了,甘老夫人大怒,以违背孝道,恶毒冷血的罪名将她逐出了沈家。
后来孙素白出现,将她带回孙府,又被越王所包容,接去了越王府,还能清楚记得这些事情,是因为越王邵远那时候还依附着怀王,刚巧豫王出事,皇帝收回金吾卫的掌控权,没过多久交到了怀王的手里,再后来,她便帮着邵远结交朝臣家眷,巩固朝堂地位,获得了能与怀王抗衡的力量,最终将金吾卫抢到了手里,公然与怀王对立起来。
豫王的生命在二十岁的时候戛然而止,死的地方也不在永安城,而是外出办事的时候丧命的,具体原因没人愿意多说,连她和邵远最亲近无隙的时候曾经问过,邵远也对其闭口不谈。
现在的邵衍二十岁了,离他死的时候也还有一个月,但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安,若是前世邵衍死在了这里,是不是代表,鬼手是终结他生命的刽子手?往深了想,若是没有她出现在这里,及时抓住神志不清的邵衍,那他很可能已经一头栽进了鬼手的圈套。
她静静坐了有半日的时间,都没听到有人接近的动静,天色渐渐昏暗,温度也降低了不少,这里还是一处烧过火的药园子,阴冷得很,只怕人还没来,她已经被冻死在这个地方了。
正在她有些瑟瑟发抖的时候,一阵草杆磨蹭衣面的窸窣动静朝她这边过来,靴底踩着满地的枯枝残叶,不断发出咔嚓声响。
沈碧月抬起眼眸,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身板到底有些僵硬,不禁动了动身子,这回倒是没有冷箭再放出来,兴许是怕惊动了来人。
来人很快在她的眼前现出身形,颀长的身影,墨发披散,身裹着一件厚实的玄色长袍,冰冷眉眼,精致面目,漆黑的眼眸仿佛一片空洞,装不进任何东西。
沈碧月没想过他真的会来,心头一震,坐直了身子,“你来送命的?”
邵衍静静看着她,“逃得出孤的手心,却逃不出这里,你真没用。”
她一怔,淡淡笑道:“那你还来做什么?我这么没用的人,不该等我死了之后再替我收尸吗?”
邵衍抬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她的身前蹲下,“你死在这里,孤没法和孟家交代。”
“原来豫王殿下也会怕孟家?左右我也是偷偷过来的,殿下权当不知情,让我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何必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
“别说胡话,这里到处都埋伏了人,你待会儿跟紧孤,抓紧孤的袍子,若是孤捏你的手,你马抱住孤,不要松手。”他低声说道,从袖里滑出一件东西,隐秘地交到她手里。
她收紧了手掌,一双水灵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眸光微闪,隐藏诸多思绪,也轻声应了好。
两人站起来,她抓住他的袍子,一下子往外冲,邵衍终究是顾忌她的速度,不敢跑得太快,四周埋伏的人立马从枯草堆里扑出来,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直往两人身扑。
邵衍从袖里滑出短剑,和扑来的人厮打起来,只是顾忌到身边有个她,总有些缩手缩脚的,那些人见状,便专门把突破口对准了她,使劲朝她这边出手。
沈碧月轻咬牙,突然伸手推开邵衍,避开了那些人的攻击,邵衍一惊,却也没再去拉她,两人脱离开反而好动手了,邵衍一昧地攻,沈碧月一个劲地躲。
她前世学过剑,但苦于手没武器,只有邵衍先前塞过来的一包银针,身手不对方,躲避还是绰绰有余的,平日里只要有时间不会疏于练习,打坐练拳,巩固心法,身体的底子好了,自然心法也流通得顺畅,起刚来的时候,坚持小半个时辰还是没问题的,躲避的时候,还有余力往人身插针。
这是天风教她的,实战多了,手速快如闪电,不能致人于死命,也能让对方的动作稍有停滞,邵衍便趁着这个空隙,一剑将人置于死地,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阵熟悉的轻笑声传来,沈碧月分了神,往四周快速一扫,没看到人影。
“偷龙转凤,用来形容你们真是对极了,但我还想到一个词,垂死挣扎。”青年干净的声音宛如在耳边响起,沈碧月还未回神,便被邵衍猛地扯到了身边,几步后退,瞬间离了很远。
“没想到豫王殿下竟然肯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以身犯险,看来我这步棋算是押对了。”青年的声音紧随而来,“唯一可惜的是,我以为殿下能够用心一些,人都来了,也该亲自阵,用一个替身糊弄人,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