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状元及第,又是沈家长房的嫡长子,却屈居国子监,当个教书育人的博士,若你真有心往此处走,翰林院是国子监更好的选择。 ”
“臣任官职,乃陛下亲封,将臣放在国子监,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这一番话足以看出沈庭轩是个心性淡泊之人,否则如何会甘心待在国子监,虽说是皇帝亲自封的官职,但以沈岐的手段,完全可以帮他谋得更好的职位。
不是沈岐不做,而是他这个表弟不愿。
“庭轩,你是沈家的子孙,总要往走的,外祖父年事渐大,现在还能庇护沈家,以后却是说不准了,二房暂且不说,嫡庶子出身,不得当家,大舅的耳根软,性子急躁,难成大事,总要有个撑得起台面的人,四族之,唯有沈家势弱,若是任其飘零,无所作为,很快会从四族之被除名,即便有先帝赐封给外祖父的国公之位,不能世袭,便无法荫庇子孙,只能求一时的兴盛,那都是不作数的,还得子孙争口气。”邵庆意味深长地说。
沈庭轩盯着桌的残羹剩饭,眉目闪烁,似是有所动摇,“殿下有沈家血脉,忍心沈家走向衰败?”
“重点不在于我是否忍心,而是你是否舍得沈家现今的一切,人一旦站在了顶峰,尝到了权势在手的滋味,再摔下来,那种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来。”邵庆认定了沈庭轩不舍得沈家的富贵权势,不然以他这么寡淡疏远的性子,根本无心参加科考,更不会拼尽全力在殿试夺第。
“三相茶,坏灭而无常,可畏而苦,无实质而无我,此为佛家的行法三相,臣的悟性差,却也能从体味世间万物皆虚幻的道理,世事无常,一刻的名利富贵,便是下一刻的烟消云散,太过执着于此,是给自己画地为牢,因而臣并非不舍得。”
邵庆的神情微妙,面色微僵,怎么觉得他这个表弟下一刻会去寺庙出家一样,他挑了这个三相馆与沈庭轩谈事情,倒是给了他说教的机会,不愧是国子监的博士。
本以为是个寡言之人,却意外地巧言善辩,邵庆还是相信但凡是人会有弱点,沈庭轩的较难找罢了。
“本王的悟性你还差,只懂得品茶,不懂禅法,你既然选择入了观场,便是做好了脱离淡泊名利的准备,若是本王给你这个机会,你要不要?”
沈庭轩眸光微闪,随即垂眸道:“殿下厚爱,还容臣考虑。”
邵庆也不逼他太紧,今日约他出来,本也不是为了谈成这件事,光明正大地下帖邀请,一是表达对沈家的恭敬与礼数,二是为了避嫌,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习以为常了,以后有的是需要沈庭轩的地方。
“大理寺可不等人,你若要做决定,该尽快了。”邵庆最后提醒他一句,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管沈庭轩心里是怎么想的,这趟船必定要拉他来。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莫不是里头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放我进去!”外面传来女子的争吵声,在门口,声音分外熟悉。
邵庆认得,沈庭轩也认得。
“放她进来。”邵庆对着外面喊了声,心里还嘀咕着这个小祖宗怎么来了。
来人猛地推开门,大踏步走进来,长发高束,一身利落的束腰罗裙,浅朱色短衫,来势汹汹的,像是天边的红霞袭来,瞬间弥漫,铺满了整片天空。
“南阳,我这里招待客人呢,不得无礼。”未等她走近,邵庆便开口训斥。
“什么客人非得招待到这个鬼地方来了。”邵珍毫不客气地坐下,看着满桌的残羹剩饭,顿时染几分嫌弃,“二皇兄,你宴请客人来茶馆子算了,这里的菜也不是不好吃,但你们才两个人,点了这么大桌的菜,也不吃完,真是浪费粮食。”
“何时你能吃到碗里不剩一粒米,再来跟本王说这些话,”邵庆也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真当他不知道呢,她前不久跟沈庭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估计是秦淑妃压住了,现在又不死心地蹦出来,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对哪个男人这么心过。
邵珍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样都你这个干净。”
邵庆懒得和她吵,只是说:“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和庭轩在这里吃饭不过一个时辰,你跑过来了,皇宫离这里可一点都不近。”
“二皇兄请人吃饭,怎么能不算我一份,这位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邵珍毫不避讳地说,与前段时间的大胆接触又不太一样,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沈庭轩,眼眸微垂,唇角浅笑,显得颇有礼数,像是换了个人。
“恩人喊得这么响亮,那人家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么还?”邵庆似笑非笑地打趣。
“这是我和恩人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邵珍垂眸,并不接话,“我来都来了,二皇兄不打算请我吃杯酒吗?”
沈庭轩忽然起身告辞,“臣还有要事在身,不打扰二位殿下吃酒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这里还有个南阳在,邵庆也不留他,点头放行,邵珍却不乐意了,好容易跑了大老远过来,结果她凳子还没坐热,人家要走了,弄得她多没面子啊,跟被人嫌弃了一样。
一看沈庭轩走了,邵珍也不吃酒了,拿过空杯子倒了茶,大口喝,满嘴佛香,她皱了皱眉,“这算喝过了,还是跟以前一样难喝,这回算了,下回二皇兄记得要请我吃一顿好的,定在风月楼。”
南阳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邵庆扬扬眉,“行啊,等你带了驸马过来,本王在风月楼设宴十桌,供你吃喝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绝不食言。”
沈庭轩若是能这么容易拿下,他今日也不用请这一桌饭了。
邵珍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沈庭轩的影子了,本想作罢,可是老远赶过来了,不说一句话太亏了,想了想还是往国子监的方向赶。
她是骑马过来的,自然也骑马去追人,附近的人多,这个时候都了街面,骑着快马难免踩踏到人,她打马来时风风火火,险些撞到人了,为免被人弹劾,她离开的时候老老实实地闪避人群,幸好沈庭轩是走路来的,刚过了两条街便看到人了。
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容淡然的步伐,浑身散发的疏离寡淡,像在周身拢一层薄薄的纱,看得朦胧,伸手又摸不着,她恨不得把那些阻隔人视线的东西撕个干净。
“沈大人。”
沈庭轩一顿,转头看到一个满脸娇红的小姑娘朝他走过来,一身粉嫩的襦裙,手指有些紧张地抓着袖子,身后还跟着个同样娇羞着脸颊的丫鬟。
姑娘脸蒙着面纱,但肤质细嫩白皙,娇红布满脸颊,连面纱都遮不住的地方都微微泛着粉红,眼神羞怯地垂下。
“有事吗?”换做从前,他是万万不理人的,只是这一句话问出,浑身的疏淡之气更甚,小姑娘和丫鬟只顾着娇羞,低头看脚尖,并未发现。
“我爹是翰林学士周起,前阵子的雅园集会,有幸听到沈公子所作的诗,三步成诗,五步行,造诣极高,爹爹也常常称赞沈大人的才学极高。”
沈庭轩任职后,去过大大小小无数场的诗会集会宴会,雅园集会是在个月去的,当时有很多官一同参与,雅园集会本来是人墨客齐聚的宴会,不论身份地位,只论学识才华,后来渐渐被朝官所占据,便成了官高谈阔论的宴会。
翰林院的人几乎从不缺席,他记得周起的确也去了,还和他说过几句话,大抵是什么也记不清了。
周秀羞得说不出话,也迟迟听不到对方说话,幸好是在街,周围喧闹得很,人声混杂,也不会太尴尬,正想鼓起勇气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听到少年清淡的声音,低低说了两个字,“多谢。”
周秀激动得都快掩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以前知道沈家的大公子性子疏淡,吝于说话,并非天生高傲,而是从不将任何人放心,棠棣书院的人也很难和他搭话,别说其他姑娘了,他连自己的嫡亲妹妹都不理,现在竟然和她道谢。
丫鬟连忙扶住周秀,看她脸红得烧火,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再看沈庭轩,他已经举步离开了。
能说话便是极好的,周秀兀自沉醉在自己的思绪,没发现身边有人打马而过,直冲前边那个修竹般的人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