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如此,却是折煞了臣,臣只想要一个公道而已。”
“嗯,朕知道,你们且先回去。”
父子二人这一回却是不敢再“耍赖”,哭嚎着如何劝慰都没作用,白学士搀扶着他老子,事实上,跪了这么长时间,他比他老子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颤颤巍巍的根本就站不起来。遭了这么多罪,却没达到预期效果,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乐成帝瞧着,让内侍上前搭把手,将人扶起来,再送回白家去。
等人走了,“宣京兆府尹,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即刻进宫。”乐成帝开口道,又坐回预案后面,继续看折子,只是他现在的状态,自是没办法瞧得进去,撂手将折子扔到一边,整个人身上都是烦躁,抑郁,怒气,伺候的人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可是,“皇上,已经很晚了,可要传膳?”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因为白氏父子,乐成帝可不就错过了晚膳的时辰,之前那情况,显然是没心情吃的。
乐成帝揉了揉眉心,“传吧。”直接移驾偏殿,“等三位爱卿来了,直接引过来。”
内侍们齐齐的舒了一口气,庆幸乐成帝没发作到他们头上。
而李鸿渊冷着一张脸出宫,一路上,远远的就能感觉到嗖嗖嗖的寒气,没一个人敢靠近,因为天已经黑了,有些时候注意不到,因此,哪怕是迎面而来的,都生生的刹住脚,拐弯,实在是躲不掉的,赶紧退开些,或站或跪,大气不敢喘,异常的恭敬。
李鸿渊径直的走过去,将这些人无视得彻底。
无视了好啊,绝对比被注意到好一千倍一万倍。
李鸿渊出了宫,登上马车,那外露的情绪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他没有开口,马车便依旧它能够留在原处。
因为白氏父子就在他后面不久离开,虽然因为行动不便,稍微慢一些,还是被人用轿子抬出来的,在得知晋亲王府的马车尚在,并未离去,两人都不由得打了一哆嗦,总有不甚美妙的感觉,总觉得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在二人从轿子上下来,恰好瞧见李鸿渊的马车被撩开了车窗帘子,因为马车中并未燃灯,外面完全看不清马车里的情况,但是,总觉得里面有一双如同野兽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像是狩猎一般的蛰伏,而他们父子就是被他盯着的猎物。
膝盖里面本来就彻骨的痛,这会儿更是绝对脚软,若不是被搀扶着,说不得就这么摔地上了。早就听说过晋亲王的赫赫凶名,在某些场合也见过他整治人的手段,然而,到底是没怎么接触过,更没亲自体会过他的手段,现在有一种果然恐怖的感觉。
“回府。”
李鸿渊毫无情绪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马车前的车夫立即就扬起了鞭子。
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父子二人心中都滋生了不同程度的后悔,可是,失去了唯一的孙子(儿子),这人又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李鸿渊回到晋亲王府,靖婉已经着人准备好了膳食,对于李鸿渊回来得这么快,她也不感到意外,反正,这种事,于她而言,也是习以为常了。
因为心中已经有数,靖婉也不担心,而李鸿渊的某些情绪哪都是给别人看的,面对靖婉的时候,他不可为不好,该干嘛就干嘛。
与此同时,京兆府尹、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三日已经抵达宫中,虽然早就已经下衙,然而,皇帝召见,便是深更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那也得麻溜的起身进宫,更何况,出了今儿这一桩事情,他们心里边其实已经有数了。
乐成帝让他们一起用膳,别管吃没吃,都得坐下来,谢主隆恩。
乐成帝心情不好,草草的吃了一些,他停筷,另外三人也跟着停了筷子。
乐成帝擦了嘴,将帕子丢开,“今儿的事情,相比你们是知道了,给你们三日的时间,朕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按理,在人死的第一时间,京兆府就该接手的,不过,李鸿渊没让人报案,白家人将尸体弄回去,也没想报案,李鸿渊是查了自己内部的问题,白家是只想着让乐成帝主持公道,太悲痛,也太愤怒,或许是“忘”了。
乐成帝这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下面三个人就头疼了,因为没有第一时间接手,中间很多地方怕是要出现断层,比如说,晋亲王庄子上的相关人,那白公子身边伺候的人,这些都相当重要,而现在这些人还有没有命在都是未知数,毕竟,这些人主子要打杀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西里边再如何的叫苦不迭,嘴巴上也只能应承。
事实上,聪明人都知道,这事儿无非两种情况,其一,那就是个巧合,白家的小子倒了血霉,别人没事,就他一命呜呼,其二,就是有人算计晋亲王,无非就是借白家的手对付晋亲王。
若是前者,白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咬死晋亲王不放,这不是皇上想看到的,若是后者,那么算计晋亲王的又会是谁,其实范围还是有的,说大不是大说小不小,想当然的,肯定不好查,那些相关的人再出现死伤,就更难查,而最后的结果,同样不是皇上乐意看到的。而这两者,后者的可能性远远地大于前者。
而且即便是后者,但如果查不是个所以然,白家必然还是回咬死晋亲王不撒口。
更关键的,要让皇上满意,那么什么才是皇上满意的。
说白了,这种事就不该放到明面上来查,到底如何,皇上自己定性。
京兆尹跟刑部尚书,或许还有所顾虑,有些程序不敢走,大理寺卿第五太卿,面对案子的时候,那就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因为情况特殊,白公子的丧事还没有办,白家连白幡都还没有挂出来,自是不会有人上门吊唁,如此,肯定也还没有入殓,只是被收拾妥当,换上了体面的衣服,外表看上去,倒也没觉得多可怖。
事实上,跟白公子一起去庄子上的人,的的确确已经被怒不可遏,又找不到发泄途径的白学士夫人给杖杀了,还不准他们的亲友收尸,直接被扔到了乱葬岗草草埋了,本身没什么价值,不过,与他们相关的人事物还是要一一详查。
好在,属于晋亲王手下的人还没有如何,相反,那想要自尽,反而没死成。
白公子身上的疑点同样要查,如此,验尸是必须的。
人死都不得安宁,白家人如何会允许,哭天抢地的就是不允。
其他人犯难,大理寺卿那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百家人那是恨不得生啃了他,眼神中都淬了毒,第五太卿毫不退缩,“只要本官还在这位置上一天,那就得公事公办,白学士也无需如此看着本官,要真瞧本官不顺眼,大可到皇上那里参一本,如果皇上将本官罢官,自然就没本官的事儿了。”
在靖婉的印象中,第五太卿那也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喜欢摸胡须,时不时的还扯断一根,同样喜欢花花草草,偶尔也像个老小孩,会跟自己祖父“抢东西”,还会斗嘴,争得面红耳赤,尽管知道他某些方面连乐成帝都相当头疼的“臭脾气”,到底是没真的见过,然而,当真是彰显出来的时候,也不得不叫人叹服。
白学士被第五太卿气得不行,可是这一本,他当真不能参,毕竟,第五太卿是正常程序的查案,说破了天,他都占理,如果参他一本,那么,白学士就该被人认为是接着与乐成帝的情分生事了,到时候,不仅是白学士要被指摘,便是乐成帝,都可能被大臣们各种念叨,乐成帝到时候要能高兴才奇怪了。
白学士咬紧了后牙槽,只能被人隔绝在外,眼睁睁的看着仵作在已死的儿子身上捣腾,他的夫人哭嚎撒泼,早就没了形象,诅咒第五太卿不得好死,断子绝孙云云。
第五太卿冷眼瞧着,板着一张脸,格外的严肃。
说起来也是第五太卿好修养,如果换一个人,指不定就直接顶回去——真正断子绝孙的可是你白家,这不,独苗苗都没了,莫不是做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落得这般下场。——要知道第五太卿可是儿孙满堂,一家和睦,出息的也不少。
最后倒是白学士的夫人自己给嚎晕了过去。
不得不说,仵作还是有点能耐的,根据尸体上表现出的一些特征,几乎可以断定,死者生前是吃过某种药物的,而其作用,大概也是置换一类的。
根据这条线继续往下查,果真查到了死者的一个小厮身上,可是,小厮已经死了,线索也彻底的断了,若不是那小厮是白学士夫人下令杖毙的,都要怀疑是白学士的夫人有莫大的关联,她是在杀人灭口。知道自己的鲁莽,断了重要线索,白学士夫人又晕了一回,只是,在醒来之后,如何都不承认自己的错处,没照顾好她儿子,使得她儿子枉死,这样的下人难道不该死?
事实上,也如同最初所预料的那样,根本就没查出结果,虽然一切都指向的确是有人谋划这一切,但是,每一条线,不管白家的人,还是李鸿渊庄子上的人,查到某些地方就断了,再也查不下去,就好比是一股线,分了几根出来,然后被齐齐斩断。
查不出头绪,乐成帝就算再怎么发火,那结果也是一样的。
白家人虽然理智了一下,认为不该完全迁怒到晋亲王身上,可一想到宝贝疙瘩肉的独苗没了,如何还能理智得了,即便是想要理智,其他人或是哭嚎,或是指指点点,或是幸灾乐祸,总是不停的提醒,冲涮着他们的理智,这人悲愤倒了一定的程度,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寻找一个发泄途径。
白家的那位前阁老,又见天的往宫里去,明明身体越发的不好了,瞧着像是随时都会死在半路上,还是没有停止他这样的行为。
乐成帝分外的头疼,这到底曾经助他良多的舅舅,而且设身处地的想想,到底是没办法说出什么重话,可是,要把这事儿完全的算到他儿子头上,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公子的尸身也不可能就一直那么摆着,总要入土为安。
于是,白家终于挂出了白幡,做起了法事。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上门吊唁,尤其是那些嫁出去的姑奶奶的婆家——那些姑奶奶倒是在得知事情的第一时间就回来了,直到几日后的现在,又帮着料理各种事情。
倒是想要安慰安慰,让他们节哀顺变,然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消除的,看着一家人那凄惨的模样,就让人忍不住唏嘘。
白家以前没儿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少被人笑话。
而作为不白学士的夫人,就算是生了四个女儿,也被说成不下蛋的母鸡,被数落,被嫌弃,那种委屈,那种苦滋味,一直到第五次怀孕,生下儿子才结束,事实上,她年纪不小了,丈夫为了生儿子,早就不跟她同房了,那孩子还是她算计得来的,生下来是儿子,她的地位稳稳当当了,曾经的一切“过错”,都跟没发生一样。
那儿子,就是白老夫人的命!没了儿子,可以说就没了一切指望,最近都快疯魔了。
而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又扯到了靖婉头上,好像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所有的错处都是她,建立马场是她的注意,打造奢华的珍兽园是她的主意,都是因为她,晋亲王才越发的奢靡无度,如果不是她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主意,又怎么会死人云云。
靖婉觉得膝盖疼,简直就是躺着也中枪。
可是,只是嘴巴上说说还不够,白家的那位老夫人居然要靖婉去给他儿子披麻戴孝,一直跪到她儿子下葬。
如果之前靖婉还不在意的话,这一下也彻底的冷了脸。
骆家人原本没有插手这件事上,然而,白家人的作为,彻底惹怒了骆家人。
骆沛山在朝堂上就直接跟白学士开撕,当然,也不跟白学士正面如何,他可是吏部尚书,管的就是官员,凡是跟白家相关的官员,尤其是他的那些女婿,全部扯出来,从头到脚狠狠的捋一遍,这官场上的人,那根本就经不住往死里捋,德行上总有一点问题,这会儿就被骆沛山全部弄出来,这里有问题,考核不合格,不准升迁,那里不合格,不适合待在现在的位置上,降降降,必须降。
要说骆沛山也没用阴招,“……本官也不像有的人,就喜欢胡编乱造,无中生有,本官向来讲究实事求是,白学士说本官胡说八道,本官却是不能苟同,要知道,这些事情又不是本官一人处理,吏部那么多人,那可都清清楚楚的。本来么,四品以下的官员调动,也无需上报皇上,现在摆出来,大家也好清楚明白。”
虽然不是阴招,光明正大的针对人,才更加的让人恼火。
白家有皇帝做靠山,本身也会做人,关系好的同僚不在少数,但是这会儿,却没人站出来,其一,万一惹怒了骆沛山,说不定自己就是下一个白家;其二,白家人腾了位置,其他人的机会才更多不是,交情归交情,但是涉及到自身利益,那交情算什么。
白学士被气得险些吐血。
骆沛山面上笑容不变,眼中却是凉飕飕的一片。
而这样的场面,乐成帝竟也是选择作壁上观,不发一语。
当然,真正被引爆怒气的,可不只是骆家人,活阎王心中才积蓄了一团真正的邪火,一旦爆发出来,那是绝对会烧死人的。不过,活阎王暂时没动作。
与白家相关的不少人都面临着麻烦,白老夫人也不敢继续揪着靖婉不放。
不过,并不代表着,白家的幺蛾子就这么停了,那位前阁老跑到皇上跟前,要求而今修建的九九八十一座的法坛,转用来给他孙子做法事。
乐成帝顿时就勃然大怒,若不是看在这是自己舅舅份上,若不是看在他一把年纪,站都站不稳的份上,乐成帝说不得直接墨砚砸他脑袋上——乐成帝还心心念念的想要见皇贵妃,让出来给表侄子做法事?就他一个小儿,也配这样的尊荣?!
“舅舅回去吧,这事儿朕就当不知道。”
而这位前阁老这一回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皇上,皇贵妃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来历不明的孤女,你捧着她,让她成了皇贵妃,给了她无上的尊荣,但是要说她是什么九天玄女,这话,哄哄愚民也就罢了,你还真相信了?想想太后娘娘当年,为了皇上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皇上真忍心她娘家就此绝后断了传承吗?”
乐成帝脸上青黑,有些事情他当然记在心里,这也一直都挺招抚白家的原因,可是不代表他愿意被人明晃晃的提出来。“舅舅这话可就过了,小舅舅他好得很,儿孙满堂,白家岂会断了香火。”
白家一向明事理,懂分寸,现在,却突然爆出来,让乐城帝很是恼火,怀疑以前那都是装的。
“皇上,皇上啊,我那可怜的孙儿,如果不能好生转世投胎,他的遭遇,那只是白家的开端啊,你真的忍心,真的忍心……”
“够了——”乐成帝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皇上啊,我孙儿死得冤枉啊,他死不瞑目,他怨气难消,你答应要为他主持公道的,却什么交代都没有,送他一场法事,让他转世投胎也不愿意啊,皇上啊,白家没了,我这个老东西也无颜苟活于世啊,白家所有人都愧对列祖列宗,还不如都死了,早点下去请罪啊……”
白前阁老就跟失心疯一般,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嚎了出来。
说白了,目的还是李鸿渊,要李鸿渊这个“凶手”付出代价,化解他的孙儿的怨气,这也是咬定了乐成帝不会让出法坛,这不仅仅是以死相胁迫,是以白家所有人的死相威胁。
乐成帝满脸阴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自己这位舅舅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管不顾,就算让他得偿所愿,那么,白家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
不过,再这么继续下去,乐成帝在民间的地位形象都要受到影响了。
李鸿渊得到消息的时候,就知道,已经差不多了。
“白家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靖婉很不解。
“白家的独苗已经没了,意味着以前的计划作废,现在这个时候消磨掉与父皇之间的情谊,看起来的确不明智,但是,如果有人这时候给了白家承诺呢?父皇还能坐皇位多久,白家又还能存在多久?即便是被父皇厌弃,只要人还在,就有起复的可能,为作出承诺的人搬掉我这块大石头,可是大功臣,日后还怕没有荣华富贵?”
这么一说,靖婉也明白了。“阿渊是准备动手了?”
“自然是要在父皇下决定之前将事情解决了。也该教教某些人,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沐安,准备一下,去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