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袭大红的月华绸,金色绣边,双肩硬绸如花瓣层层展开,沿着肩头倾斜向下,中间对襟向下交汇于胸腹之间的腰带之下,以及广袖裙摆,描金勾勒六只九天飞凤,精致漂亮,栩栩如生,仿若随时都会从衣服上滕飞而起,那华贵的金色,伴着绚丽的红色月华,相得益彰,宛如天边流霞的嫁衣,臂弯处搭着极柔极薄的绯色鲛凌纱,背后顺着嫁衣而下,与地上三尺有余的月华向叠合,逶迤拖地。拦腰束以三条纯金凤凰腰带,叠叠相扣,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
靖婉双手自然交叠于小腹前,澄澈明亮的双眸,长长的睫毛,精致的妆容,唇色不是那种浓烈的红,深粉色,又显得柔嫩漂亮,带着微微的习笑容,即便不是绝美的颜色,此时此刻,也给人一种天下至美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即便一身嫁衣,只有红与金两色,却是华丽异常,不知道该说是衣裳在衬托靖婉气质,还是靖婉撑起了衣裳的风华,或许是相辅相成,这是一件属于靖婉的,独一无二的嫁衣。
月华绸的产量极少,以前就还没出现过大红色,而嫁衣,一个女子一身就只穿一次,因为是唯一的一次,所以显得弥足珍贵,可也是因为仅仅一次,大概也没人会浪费最好的东西,大概都不曾想过。李鸿渊却这么做了。
专门纺织一匹大红月华绸,还有那用来刺绣的金线,这些都需要相当的人力。
所以,李鸿渊只是倾尽所能,给靖婉最好的,哪怕只用一次。
全福夫人为靖婉戴上凤冠,同为纯金制作,分前后两部分,头顶位置用几根金缠枝搭扣相连。前面部分,中间的位置乃是一朵牡丹,倒不是那种极其逼真的外形,而是类似于浮雕,两只飞凤头向内侧仿似衔住牡丹,身姿优美的向外延展,前端数根流苏,下端缀着米粒大的金珍珠,垂于额前。
彻底梳妆好的靖婉,看上去如此的美好。
别说是亲朋,便是骆老夫人与靖婉的外祖母,对靖婉这身行头非常的满意,一个女人,一身的追求不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甚至被不少女子视为最大的尊荣。
靖婉与她的外祖母没什么感情,不亲近,而靖婉与骆老夫人的亲昵让他很是羡慕,怎么自己就没有这么一个聪敏且气度涵养极佳的孙女,自然也因为客观原因导致靖婉与她疏远感到遗憾。倒是自己那个蠢女儿,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个玲珑心肝的孩子?跟她可是一点不沾边,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张氏对于这一点倒是沾沾自喜,不过却被一句“跟你不亲”打回原形。
有人感到满意,自然就有人不满,更有嫉妒,同人怎么就不同命呢,别的不说,就这一身嫁妆,那也是有价无市,你或许能有它本身的金钱,你碰都碰不到它。
锣鼓喧天,爆竹齐鸣,也宣示着迎亲轿子的到来。
骆家虚掩大门“拦轿门”,待塞入足够丰厚的红包后始开。
花轿停放,轿门朝外,压轿的孩子从轿中下来。
随后,王氏一手持燃着的红烛、一手持持着镜子,开始“搜轿”,向轿内照一照,驱逐匿藏轿内的冤鬼,免得有晦气。
李鸿渊为了迎亲,可是找了整个京城一小半的青年才俊,能文能武,上得了八十里火山,也下得了八百里火海。
这会儿,骆家人还没开始拦门呢,几首催妆诗已经被抑扬顿挫的念了出来。
骆家拦门的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是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节奏?这绝对不能忍啊,他们才是拦门的,规矩该由他们来定才是!
要知道,拦在骆家大门的人,绝对不少,品质也上优,不仅是骆家的少爷们呼朋唤友,更有骆尚书,为了为难为难拱了自家水灵灵玉白菜的猪,可是暗搓搓的“请了”帮手。如此,这两拨人简直就是针尖对麦芒。
如果撇开了周围红红火火的热闹气氛,这简直就是异常顶级的文斗盛宴。
李鸿渊一身大红的喜服,与靖婉的衣服自然是同出一源,说起来,世人还没见过他红色,事实上,第一美男就是第一美男,即便是驾驭红色也依然不在话下。
肩领处靖婉的衣服颇为相似,只是硬绸沿肩平行而展,衣服上祥云金龙,腰间金龙似搭扣腰封,头上的紫金冠换成了红玉冠,还镶嵌这偌大的一颗金珍珠。
端是英姿挺拔,俊美非凡。
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李鸿渊难得的耐心不错,不过这个不错也是有限度的,因为某些人“斗”得太投入,太兴奋,似乎都忘记了现在到底是什么场合。
李鸿渊上前,立于两拨人之间,原本的唇枪舌战戛然而止,相互之间瞧了瞧,某些人甚至犯怂,悄悄的退了几步,反思自己刚才有没有太过,话说,阻拦活阎王娶亲,是想死呢,还是想死呢?不过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应该不会记仇吧?
而帮李鸿渊迎亲的人,面面相觑,好么,刚才他们那么努力,结果还没这位往前一站有用,话说,就晋亲王这样的,气势完全就不用他们帮忙就能将媳妇儿娶回家吧?好吧,那样子,大概不成称之为娶亲,而是妥妥的抢亲!
那什么,其实也差不多了,还是早点让开吧。面对活阎王何有压力,更需要勇气。
不过就在此时,一男一女两个小家伙却从大人后面钻了出来,站在了李鸿渊身前,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姐夫”。或许是被这个称呼取悦了,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小孩子,李鸿渊脸上柔和了一些,他名声是烂了点,但是还不至于在在小孩子里头都是“威名赫赫”,而且长得好的人,天生就占便宜。
如此,两个孩子仰着小脸望着他,并未被吓到。
不过,两个孩子的出现,让众人意识到,不过是骆尚书的后人,简直跟他一样“奸诈”,活阎王再怎么丧心病狂,也可能对小孩子“动手”不是,更别说是新娘子的弟弟妹妹。果然……
李鸿渊向后伸手,然后几个红封被放到他手上。
李鸿渊也没看与多少,直接一分为二,递给他们。
这一下可是有不少人眼红了,刚刚得了红封的人可是已经看过了,红封里面不是金票就是银票,都是两张面额一百的,试想,若是多得几个金票的红封,简直就是一笔横财。从来就没见过这么阔绰的“敲门费”。
“谢谢姐夫。”两孩子齐声说道,紧接着女孩继续开口,“虽然得了姐夫的红封,但是,还是不能给姐夫让路哦,姐夫得先回答几个问题才可以。”
李鸿渊对小孩子其实么没啥好感,不过今日倒有几分例外,点头道:“好。”
“我们可喜欢三姐姐了,三姐姐被姐夫娶走了,我们想她了怎么办?”
“你们随意可以去王府看她。”
“祖母最疼三姐姐了,祖母想三姐姐了怎么办?”
“你三姐姐可以随时回来看她。”
“可是……”
“你们可以时不时的去王府小住,你们三姐姐也能回来小住。”李鸿渊不轻不重道。
“唉?不是说出嫁的姑娘不能随便回娘家吗?不合规矩。”
“这个问题上,本王说的就是规矩。”
很好,这个很李鸿渊,很活阎王,其他男人可说不出这种话,在家里面,这方面的事情,他们当儿孙的,从来就没有话语权。
这些话自然是一字不差的被传到后院,不少人都善意的调侃靖婉。
靖婉端坐在床上笑而不语,这样的话,其实并不出乎她的预料,在这方面,似乎就带着那么点莫名的自信,谁给她的自信?自然是那要娶她过门的男人。
“晋亲王对表妹还真好呢,不过,作为天潢贵胄,居然亲自迎亲,才最叫人意外。”
靖婉淡淡的瞥了一眼,该说这位顾家姑娘还没死心呢是怎么着?总是时不时的冒出来刷存在感,偏偏不是刷好感,而是刷恶感。
房里其他人也看了过去,打量这顾小妹的眼神有点微妙,眼中明晃晃的写着:这哪儿冒出来的脑残?天底下,唯一不需要亲自迎亲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天子,即便如此,也会安排隆重的仪仗替他迎亲,除此之外,便是皇子亲王又能如何?除非从一开始就不将妻子以及其家族不放在眼里,甚至是极度的蔑视,完全不担心得罪了会如何才敢光明正大的如此干,一般人,那是脑子进水。
顾小妹涨红了脸低下头,看着似乎有些无措。
呵,靖婉轻笑了一下,她觉得,这位不是羞得无地自容,而是在兴奋——如此受人注视,只顾着“享受”了,都没察觉到周围人目光的真正含义。
“巧巧,你上次可是帮我拦门了,赶紧去,也帮靖婉拦门去,凤求凰啊。”
袁巧巧先是一愣,不知道这把火怎么烧到她头上来了,随即明白过来,双手将小腰一叉,很光棍的表示,“不去。”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拦活阎王,还凤求凰?
其他人都捂嘴笑起来。
然而,片刻孩子,外面却传来了琴音,不是凤求凰,甚至不是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首曲子,然而,虽然有着缠绵悱恻的靡靡之音,却还带着更多别的东西,霸道的,不容反抗的,直击人心的……
靖婉却怔怔的有些出神,或许因为专门弹给她听的,即便是琴音表达的是一种相对虚幻的意境,她跟李鸿渊却做了一回钟子期与伯牙。可以给她一片天,给她想要的一切,唯一的要求就是她不离不弃?!——你可知道,你给出的是怎样的承诺?
“不曾想,晋亲王的琴技竟有如此造诣。”
“对啊,他不是一无是……”那少妇赶紧闭嘴,小心的觑了靖婉一眼。
“确定是晋亲王在弹琴吗?”
可不是,毕竟,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都没听说过晋亲王擅琴。
倒是靖婉的丫鬟很乖觉的出去看了,然后笑盈盈的进来,显然,从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晋亲王在弹琴。而且,在他身上,肯定是他自己要弹奏的,别人不敢提及。
这……算什么?
靖婉扫视了一眼,她也没听某人弹过琴,然而却并不意外。
不过,见她们几乎所有人都一副“三观被刷新”了的表情,挺可乐的。
“姑娘,时辰到了。”
于是,缀着南珠的喜帕遮了她美丽的容颜。
靖婉拜别了父母,叩谢她们的养育之恩。
这一下,张氏才是真正的泣不成声,抽抽噎噎的叮嘱。
靖婉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冷心冷肺的,她只是静静的听着,甚至有点庆幸自己被遮着脸,不然,她说不定还有点装不下去。如果换成是祖母坐在这里……
祖母她不会哭的!
正当骆靖博要将靖婉背出去的时候,李鸿渊却径直上前,一把将靖婉打横抱起来。
几乎所有人惊呼出声,靖婉也被小小的惊了一跳,而且盖头都差点滑落,靖婉忙一手环住李鸿渊的脖颈,一手摁住盖头,盖头现在掉了,可就是不吉利了。靖婉正要开口说什么,不过随即想到现在可不能说话,只得保持了沉默。
最傻眼的大概还是骆靖博,“王,王爷,这,不合规矩。”
“本王就是规矩。”婉婉整天被一群女人伺候“占便宜”就算了,那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凡事让她亲力亲为,其他男人却是坚决不能沾边的,别说是兄弟,老子都不行。
他说的就是规矩,他就是规矩,得,霸道阎王模式全开的晋亲王,啥都别说了。
而一路上,看到晋亲王一路抱着新娘子出来,无不是目瞪口呆。
李鸿渊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靖婉也就安心让他抱着了,对方不守规矩,她也不是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人。
轿门被掀开,李鸿渊将她抱进去。“座椅后面有吃的,婉婉吃点,垫垫肚子。”
盖头下,靖婉眼睛微亮,不得不说,李鸿渊的体贴让她愉悦到了。
“起轿——”
所有人员就位,锣鼓喧天,爆竹再鸣。
八抬大轿,大红的轿帷,虽不是月华绸,也是一等的彩绸,两侧绣有丹凤朝阳,前面却是百子图,轿顶华丽异常,且不说那雕琢飞檐,镶嵌黄金,缀以宝石,四周金色流苏,细细密密的串着各色珍珠,无不彰显着它亦花费了不小的人力。
进轿坐定后,臀部就不可随便移动,要平安稳当,靖婉扭身,在后满果然发现了东西,不仅有指尖大的几种点心,还有切成小块的果子,不能喝水,这却是不错的替代品。靖婉用签子叉着,不客气的吃起来,饿惨了的肚子终于不再那么难受,对于一日三餐准时准点,份量还不少的人来说,饿肚子绝对勘称酷刑。
龚嬷嬷也跟轿而行,耳力好,听到了轻微的咀嚼声,却半点不意外,说起来,她们不是没给她准备吃食,只是人太多了,没机会拿给她,丫鬟们还着急,心疼自家姑娘还要继续饿,龚嬷嬷倒是很淡定,果然,如同预料中一般。
王爷能做到这份上,的确算是分外难得了,惟愿能一直保持下去,夫妻二人相携白头,皇贵妃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
从骆家出发,倒不会直接前往晋亲王府,还会在京城里转圈。
一路上热闹非凡,而晋亲王财大气粗,迎亲队伍所过之处,都有人挥洒各种坚果,还有大把大把的铜钱,因为数量够多,而沿途又专门派了人维持秩序,自然就不会发生疯抢伤人的事情,反而因为得了好处,使得百姓们发自内心的送上祝福。
即便是原本下注,堵靖婉在他们定亲之后多久会出事,这会儿也没人再提及。
于是,这喜庆的氛围自然是被推到了极致。
这结果,李鸿渊倒是有点始料未及,他原本的目的,他今儿大喜,心情好,散点财,增加点喜庆气氛,可能的话,再给他媳妇儿积攒点福气,而现在的结果,让人很开心,平时对外人基本上都瘫着脸的晋亲王,这会儿都止不住的挂上了淡淡的笑,让看到的大小媳妇姑娘,面红心跳,为之痴迷。
只是这样的氛围并没有一直持续。
迎亲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靖婉很意外,就算是直奔晋亲王府,这会儿也还没到呢。
“姑娘,有人拦轿。”龚嬷嬷在外面倾身说道。
靖婉诧异,活阎王迎亲,却敢于拦轿的,大概算得上是真勇士了。
不过,这拦轿子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呢?
一般而言,拦轿子的目的无非两个,其一,有人看这桩婚事不顺眼,想要整点事儿,其二是出嫁的姑娘“一家好女百家求”,自然要给求娶到的人一点“颜色瞧瞧”,是给新郎官的考验,也是给新娘子撑腰。
李鸿渊紧了紧手上的缰绳,胯下的马儿安安分分,看着前方超过百人的拦轿队伍,眼眸微微的眯了眯。旁观的人为他们捏了一把汗,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万一激怒了这位,遭受点皮肉之苦都是小事,一个不好断送了前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对于晋亲王而言,只怕都是一种羞辱。
事实上,他们想多了,李鸿渊并没有生气,看看为首的人,他就已经猜到这些人的目的。抬起手,锣鼓声瞬间消失,整条街,那么多人,却显得很安静。
“尔等,意欲何为?”李鸿渊开口说道。
咦?居然没发飙,哦,晋亲王定亲八次,好不容易才等来这场婚事,大概也是不想见血,不然多晦气,有一个词儿叫做秋后算帐。
其中一个男子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下官谢仁晖,见过王爷。下官等十人,昔日受骆三姑娘恩情,一直无以为报,今日乃是她大好日子,吾等惟愿她嫁得好儿郎,一生康泰顺遂。今日想尽绵薄之力,考校王爷,王爷乃是天潢贵胄,尊贵无比,然则……若有得罪之处,今日之后,甘愿受惩,只是除吾十人,其余皆是受邀而来,还请王爷……”
“连对斗酒?”李鸿渊挥手打断他,看了眼摆在旁边的桌案,上面的笔墨纸砚,以及小瓶小瓶的酒。
“是,还请王爷赐教。”
李鸿渊点点头,“你们为本王将入门的王妃撑腰,本王自然也得给她挣点面子。”直接法身下马。
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晋亲王会应下来。明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还是毅然的接了下来,就凭这一点,晋亲王也是真男人。不过,如果不应,大概会更丢脸。
不过,这些人明知道晋亲王惹不起,竟然还如此的做,也的确是有情有义了。
众人议论纷纷,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因为人多,就显出了几分嘈杂。
这可是直接冲着新郎官来的,可没人找人帮忙的道理。
谢仁晖第一个,取出了早已写好的上联。
拦轿习俗,若是涉及到学问的东西,全部都会展示出来。
李鸿渊看了一眼,呵,该说这些人是当真在顾及他的面子?
李鸿渊提了一小坛酒,一只手就足以握住,上面应景的贴着一个双喜字。拔了瓶塞,仰头狠狠的灌了两口,随后随手一扔,啪嗒一声,酒坛子四分五裂。
“不是吧,这么简单都对不上来?这明明但凡有点学问的都应该没问题才是,晋亲王还真是……”
谢仁晖的脸色也有点难看,他们的目的是给骆三姑娘撑腰,不是要踩晋亲王,毕竟,身为骆三姑娘的夫君,被踩得太难看,骆三姑娘脸上也无光。为了能做得比较漂亮,他们可是没少费心力,关键时间晋亲王掉链子?早知道,早知道……
下一刻,却见李鸿渊取了笔,蘸墨,刷刷的几下,随即将笔扔开。
转瞬间,谢仁晖面上的灰色尽散,目光发亮,再看李鸿渊,带着不可思议。
“瞧本王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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