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坐在车内, 靠着软枕, 闭目养神, 墨棋跪坐在一旁, 看了她一眼, 说道, “主子, 您为何不顺势收鑫平郡主为徒?”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墨棋不相信刘芳是怕那位鑫平郡主牵连她, 反而像是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就是觉得其实主子是希望她好好的, 但又对她的行事看不过眼。
主子进宫几年了, 墨棋从未见过她如此关注一个人,或者说, 从未见她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抱有如此大的善意。
刘芳却闭着眼睛缓缓道, “你难道看不明白吗?我啊, 就算想置身事外都很难。不过, 这个人, 连累我的可能会更大。”
墨棋这才想起方才在凤栖宫正殿内的事情,想起皇后的态度,顿时恍然了。
想必, 皇上和皇后是又打算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主子了。
“那主子打算?”
刘芳淡淡一笑, “我打算?这重要吗?”
她的打算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皇上怎么打算的。
墨棋沉默了。
车驾缓缓送了刘芳会蔚宁宫,转而就去接平安,平康两人。他们两个需要跟着大皇子一起去晋宣帝那边,陪着晋宣帝祭祀,然后再回到凤栖宫向皇后娘娘行礼,最后才能回来。
作为母妃,刘芳并不能在凤栖宫等他们,必须要先回来。
等刘芳换了一身常服,卸了头上的钗环,脸上的妆容之后,两个孩子才回来。
刘芳抱了抱他们,分别摸了摸他们的脸,手,看都很暖和,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她又问他们,“今天可有累着?见到父皇,害怕吗……”
两个孩子都仔细地回答了,“没有累着,大哥哥很照顾我们,父皇也很好,我们没有害怕……”
母子三人说了一会话,刘芳才放心让他们去换衣服,然后就吃午膳了。
午膳后,两个孩子午睡,刘芳也想歇一歇,没想到梁氏却来了。
刘芳没办法,只好起来见了她。
“你这是怎么了?才过了多久,就又来找我了?宫里不忙啊?”
梁氏甩了一下手帕,行了一礼,等刘芳抬抬手,她就起来坐在榻上,对刘芳道,“嗐,我那个小偏殿,忙什么啊,再说了,不是还有掌宫呢吗?听她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晋朝后宫的嫔妃大概是最不需要操心的嫔妃了,自己居住的宫中事务有掌宫负责打理,只要听她的去照做便可以了。哪怕是刘芳这样的一宫主位,平日里都是很悠闲的,既不用烦恼底下宫女之间的事情,更不用忧愁内务府苛待她什么的。
这些琐碎的事情,自然有蔚宁宫的掌宫负责。
大概只有皇后是真的需要忙的。
刘芳靠在榻上的软枕上,散着头发,穿着常服,问,“到底是什么事?赶紧说了吧。”
梁氏却拿起榻上案几上的点心吃着,看了看墨书她们。刘芳了然,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关上门,屋里就剩她和梁氏了,这才道,“行了,说吧。”
梁氏手压着案几,俯身靠近刘芳,低声道,“你今天,到底和那位霍萍萍说什么呢?”
她紧紧地盯着刘芳的眼睛,压在案几上的手,紧张的握紧,等着刘芳回答。
刘芳却奇怪地看着她,道,“还能说什么?我跟她说,你要是想要好好活着,那就得好好学一学规矩,这里可不是她那里那样,有人会无条件地纵容她。”
梁氏瞪大眼睛,忍不住问,“她那里?她那里是哪里?”
刘芳更是满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道,“金国啊,还能是哪里?”
梁氏:……
紧张了半天,没想到都是自己吓自己呢。
刘芳看她狠狠松了口气,又有点怅然若失的样子,垂眸一瞬,抬眸看着她道,“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梁氏看着她,眼神复杂,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没什么,我就是一时好奇,过来问问,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走了。”
刘芳一副“你在耍我呢?”的表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那就赶紧走吧,我要睡会。”
梁氏讪讪一笑,下了榻,行了礼就离开。
刘芳看着梁氏走出去的背影,失笑摇头,起身,回了内室歇息。
…………
等过了十五,霍萍萍就被皇后的人送来了,还伴随着一道懿旨:令常在刘氏给霍萍萍上课,教授她宫规礼仪。
其实,重点就在于规矩礼仪,并不仅仅只是宫规。
刘芳看着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看她的霍萍萍,接了懿旨,应了下来。
于是,每天霍萍萍都要进宫来跟刘芳学习。
幸好平安,平康两人也正式到上书房启蒙了,刘芳还是有些空闲时间教霍萍萍的。
不过,梁氏,姚氏偶尔过来,也会凑热闹跑过来听一听,还跟刘芳打趣,说她现在已经是夫子了,司教嬷嬷了云云。
第一天上课,刘芳就问霍萍萍道,“不知郡主,对于规矩二字是如何理解的?”
霍萍萍这一次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听,她特别认真的说,“我觉得规矩都是压迫人的天性的。”
金珠都被她的惊人之语给吓得差点摔了。
她们就在书房里,相对而坐,仿佛开茶话会一样,中间的桌子上还摆着茶水点心,伺候的宫女还站在一边伺候着。屋里烧着地龙,格外暖和,一点也不冷,因此,两人都只是穿着锦缎所做的常服罢了,连棉袄都没有穿。
金珠原本就站在霍萍萍的身后,听到她这么说,真是恨不得堵上她的嘴,立马拉着她离开。
刘芳却淡淡一笑,格外平静,甚至是毫不意外的样子,道,“那郡主对于律法又是如何理解的?”
霍萍萍想了想,道,“律法是庄严的,也是公正的,更是无私的,是需要天下人都遵守的。”
刘芳微微点头,继续道,“那么,规矩和律法有何不同吗?”
霍萍萍想都没想,直接说:“这怎么能一样呢?这原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不能混为一谈,相提并论。”
刘芳笑,“哦?为何?”
“律法是约束他人犯罪的,规矩是压制人的天性的,这根本就不一样。”
刘芳却摇头道,“不,两者或许有所不同,可它们却是相通的。”
霍萍萍还想反驳,刘芳抬手阻止了她,道,“郡主,规矩为的是约束人的日常行为,律法为的是约束人心中的魔鬼。难道不是吗?”
霍萍萍张张嘴,还是倔强地道,“可是,它们还是不一样的。”
刘芳笑笑,并没有在意,她只是说道,“那不知郡主,你是如何分辨对错的?”
霍萍萍皱眉,“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谁都知道。”
“好一个谁都知道。”刘芳笑着继续道,“那郡主,本宫问你,那个‘谁’都知道,指的到底是谁?是你?是我,还别人?”
霍萍萍道,“你我,还有别人,都知道。”
可刘芳却摇头,道,“不,你不知道。”
霍萍萍:……
“你要是知道,你的规矩就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了。”刘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道,“在郡主看来,规矩是错的,遵守律法是对的,可本宫想请问郡主,没有规矩,你又是如何知道律法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霍萍萍一愣,“律法还会有错的吗?”
刘芳又笑了,“为何律法会没错?难道,律法不是人制定的吗?既然是人制定的,那出错,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霍萍萍彻底无言以对。的确,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的法律,也没有谁敢说,法律是没错的。
刘芳放下茶盏,手抚了抚衣袖,放在膝上,挺直着身体跟霍萍萍说,“郡主,律法尚且有可能出错,那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所以为的,不会出错呢?”
霍萍萍惊讶的看着她,摇头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刘芳叹气,这样的熊孩子,她真的不想教。
要不是有皇后的懿旨,她真的很想把她给扔出去。
刘芳淡淡道,“为何不可能?你也只是人而已,人会犯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原本就是这样的啊,古代的规矩本来就是错的,压抑人的天性的。”
“好吧,就算如你所说那样好了,那本宫问你,要是全然没有规矩,这个天下会怎么样?”
霍萍萍脱口而出道,“会更平等,会更自由!”
刘芳却嗤笑,道,“郡主,你想得太美了吧?自由?平等?完全没有了规矩,也没有了律法,怎么可能还会自由,平等?”
霍萍萍皱着眉头道,“才不是,明明就是会变得更好,更自由,更平等。”
现代就是这样的啊!
刘芳却再一次问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真的是完全没有规矩,为没有律法吗?”
霍萍萍:……
“不是,律法和规矩是两回事。”
“不,它就是一回事。”刘芳格外严肃地道,“律法就是从规矩之中而来的,没有规矩,怎么可能还有律法?”
霍萍萍:……
跟个古人去讲自由,讲平等,真是费劲,浪费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