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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太后挑选的这对姐妹花,的确是如花似玉,并且生得一模一样,陈娇凝睇了半晌,都没有分辨出不同来。
  “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身上有什么记号可以分辨呀?”她就笑着问这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大美人儿。
  田胜能够找到这对美人,也一定是下过一番心机的,单单说长相,就都是鹅蛋脸儿,明眸善睐之余,身材还和贾姬一样,走的是跌宕起伏,山峦重叠的路子。比起卫子夫那种单薄而怯弱的美,她们这样略带了野性的长相,显然也很适合刘彻的口味。最关键的是,两姐妹看着身体都很健康,在生育上,起码是要比卫女轻松得多的。
  两姐妹中的一个便抬起头来,微笑着说,“连爹娘都分不出来,我们自己也互相看过,确实是看不出一点不同。”
  她对陈娇的态度就很随意,虽然不说是平起平坐,但也看不出多少面对上位者的惶恐与卑微。
  也不知道是自持美貌,还是有意被教成这个样子,来投合刘彻的喜好。
  陈娇还没有说话,声音已经在耳边冷哼,“在脸上划上一刀,不就分得出来了?”
  虽然只是气话,但进宫这么多年,见惯了美女,会对这一对美人这么介意,可见得她们的美貌,的确是相当骇人了。
  陈娇不禁微微一笑,这才和悦地说,“好啊,真是对美人儿。”
  便转向王太后,亲切地道,“真是难为母后有心安排了,想来阿彻是一定会很受用这份礼物的……”
  见王太后略微露出讶色,她话锋一转,又笑着说,“不过,阿彻近来忙于国事,贸贸然献美,只怕反而会打扰了他的心思。——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女尚无大名。”另一位大美人莺声燕语,神色要比姐姐含蓄一些,波光流转间,依稀可见一股淡淡的矜持和冷淡。这两姐妹虽然生得一模一样,但神态风情,却有很大的不同。“家人说,此名留待天赐。”
  哎哟,野心真大。看来,田蚡也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陈娇不禁抿唇一笑,她托着腮,又给了太后一个眼神,这才慢慢地说,“那就先叫大姑娘、二姑娘好了……先跟着李延年习练一番歌舞吧,陛下要散心的时候,自然会安排你们上前服侍的。”
  这番安排,简直妥当得无可挑剔。
  王太后就好像吃了一口豆粥,满口粗砺触感,还泛着微苦,令她感到这一口气,真是难以下咽。
  可对着陈娇,又只能端出一副笑脸,还要夸赞她,“皇后真是贤惠。”
  陈娇满不在意,好像这两个美人,就和永巷殿里所有的妃嫔一样不起眼似的,她挥了挥手,“母后,是不是该把他们遣下去了?皇长子和小公主就要来请安了呢。”
  太后还能说什么?只好意兴阑珊地冲这对惊艳的大美人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去了。
  回过头来就冲田蚡夫人发火,“早就说过,陈娇到如今,已经不是以色侍人的身份了。阿彻宠她,就是因为她一张脸?她长得再美,比得过后宫中那么多新鲜美色?她会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才拿这对姐妹花出来,就想让她自乱阵脚?简直荒谬。”
  让陈娇献美,其实倒也没指望祭出她们,就能让陈娇转瞬间失宠。只是太后要说陈娇的不是,总也要有个话柄。自从她入宫以来,上事舅姑,下抚子女,从没有做过一件错事。七出之条,除了无出之外,竟是秋毫无犯,就是这个无出,也被刘寿给补足了……
  要是贾姬在,倒还好说了,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要立皇长子为储,就要把贾姬的身份往上抬一抬,不管她有宠无宠,是不是堂邑侯府出身,到时候几年时间撩拨下来,贾姬的野心终究是会膨胀的。再让几个宠姬多说皇后的坏话,陈娇渐渐的失宠,也就是可以眼见的事了。
  但偏偏贾姬一点都不得圣心,还就是在陈娇恩深爱重最受宠的那几年里怀的身孕,刘彻自己亲自出手收拾了她一家子,现在就是要找一个刘寿的母族出来挑事,都是难比登天。再说,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阿彻出手,往事重提,那就不是戳陈娇,是戳刘彻了。
  也就只能指望着这对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能令陈娇察觉到一点危机了。只要她从中作梗,不肯向上献美,太后就多得是手段搬弄是非,或者在刘彻跟前不经意地那么一提,或者安排些流言蜚语……这些话,不愁传不到刘彻耳朵里。妒忌这两个字,渐渐就可以坐下根来。
  而要是她欣然答应,特地带着这对美人去清凉殿,那就是不识大体,诱惑君王远离朝政,由田蚡暗中发动朝臣攻讦一番,明摆着就是不贤。不管怎么说,总是能闹腾出一点动静,令刘彻渐渐开始厌烦陈娇。
  结果她不但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还安排得这么漂亮,这么妥帖,王太后就是要吹毛求疵,都找不到一点借口。反而有自讨没趣之感,觉得自己实在好笑:从来都是母亲劝告儿子修身养性,床笫之事,要乐而有节的。哪有和她一样,嫌永巷殿里的美人还不够多似的,这么大肆地给儿子牵线搭桥?
  “要不是田蚡口口声声,实在是一对大美人……”不禁就迁怒到弟弟头上,“谁做这么无聊的布置?他要搞陈娇,我没有二话,但这么低劣的手段,你觉得能斗倒陈娇吗?”
  真正的高手,行事从来不会有一点痕迹,王太后忽然觉得陈娇就是这么一个润物细无声的敌人,她虽然似乎一直步步被动,可到头来反观她一路的行迹,却又能再不知不觉中发现,她从来都占据了主动。
  “娘娘。”田蚡夫人笨嘴拙舌,说不出多少好听的话,只有略带焦虑地低呼,“娘娘!”
  王太后看了她一眼,满腔的怒气又都化作了无奈:窦婴和田蚡年纪相差没有几岁,等,要等到何年何月去?搞,窦婴那个老狐狸,田蚡是很难搞得过他的。不把陈娇扳倒,从根本上动摇窦氏、陈家的根本,王氏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岁月不饶人,太后虽然才刚五十出头,但已经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衰弱,按刘彻现在的表现,等到自己一合眼,别人不说,金俗一家子,恐怕也就是做做样子照顾一下,转头也就一心一意地去照料陈家、窦家了。
  田蚡要是还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这么凄凄切切地,只求着自己出手啦。
  “急什么。”她只好反过来安慰武安侯夫人,“时日还长,我就不信她不会出错,你让田蚡安心地等,这个错,我是迟早会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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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娇从长信殿出来,也是罕见地捧着腮出了半天神。连跟着她一道回来的刘寿摇摇晃晃,把妹妹抱在怀里,都没能博得她的一笑。
  刘寿今年也有七岁了,虽然还养在椒房殿里,但刘彻已经为他物色了一些博士,预备给他开蒙读书。虽然还没人提起立太子的事,但考虑到如今他就是刘彻膝下唯一的儿子,他的饮食起居,甚至是老师的配备,也全都是按照太子的规制来安排的。
  “母后。”他身强力壮,抱着小公主虽然还有些吃力,但居然还走了几步,把她放到了陈娇怀里。“您看,妹妹又要吹泡泡了!”
  陈娇为他所惊醒,怔了一怔,才被小公主嘴角吹出那亮晶晶的口水泡泡逗得莞尔一笑。
  “你仔细把妹妹摔了,回头吃你爹的爆栗子。”她就顺手接过小公主,随手戳破了那泡泡儿,又欣赏地道,“真是雪白粉嫩,比我们阿寿小时候要白得多了。”
  刘寿就很自豪地说。“我是男孩,自然黑些。父皇说了,我像他小时候一样黑!长大了就慢慢白皙起来啦。”
  童言童语,逗得陈娇忍不住的笑,刘寿又惦记着,“有两三天没见到父亲了。”
  这孩子自小被楚服带到了三四岁,现在楚服又回来管他,其实看楚服才是最亲近的,对于父亲、母亲,虽然也认知到血缘上的含义,但谈起刘彻,语气中没有多少理所当然的亲昵和任性,反而总有点小心翼翼的,像是一不经心,就会触怒了刘彻似的。
  不过,刘彻也的确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父亲,他今年毕竟也才二十四岁,还缺少做一个父亲的耐心。
  “快了,他早先传话,说是今天会过来和你一起用饭。”陈娇笑吟吟地说,“你还不去把功课拿出来,给你父亲看看?”
  刘寿昨天大发神威,居然练了一卷隶书,听说父亲要来,当然迫不及待要拿出来献宝,他一溜烟跑进偏殿,连宫人帮手都不让,“我自己找给父亲看。”
  不过,刘彻今晚进椒房殿的时候,情绪却并不太兴奋,刘寿这卷功课,也就是得到了一个敷衍了事的“也算勤快”。
  小孩子难免有几分沮丧,但却不敢露在面上,吃过了饭,得到母亲眼色,便和妹妹一道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陈娇这才问刘彻,“又是王恢的事?”
  马邑之围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但后续影响,却还方兴未艾,尤其是王恢的生死,朝廷上竟还没辩出个结果,田蚡也不知道收了王恢多少钱,一直坚持王恢罪不至死,已经惹得刘彻相当不快,好不容易议出死罪了,今天看刘彻的表情,却似乎又起了风波。
  “也不知道他走了那层关系,连母后都来压我。”刘彻便不悦道,“上回请安就说这件事,我这几天没进长信殿,老人家都还不懂得里头的意思,今天又送信出来,让我放王恢一马。”
  陈娇看他神色,心中不由得就是一动。
  “难怪。”她就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轻声道,“我说母后怎么……”
  话出了口,又仿佛失言,不禁抿唇一笑,又道,“好了,喝一杯酒,不愉快的事,不要去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