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一番话,马车内寂静了很久。直到马车停下来,她迫不及待的掀开了车窗帘子,才发现竟然是在靳氏医馆门前。
靳氏医馆……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的倒灌进嗓子里,咸得发涩,苦得令人作呕。
深吸一口气,靳月憋着胸腔里的一口气,目光不善的回望着燕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下来!”燕王妃起身往外走。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的下着,靳月下车的时候,不远处的霜枝,从刚刚停下的马车上跳下,绣鞋踩着水坑,湿了鞋袜和裙摆,却仍不忘将伞,快速撑在自家的少夫人头上。
“少夫人!”霜枝一抹面上的雨水,“不管发生何事,您都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靳月瞧着拂秀撑伞,护着燕王妃进了医馆,不由干笑两声,“人不找事,事找人!”
“少夫人莫要着急,静观其变。”明珠劝慰。
瞧一眼站在雨里的二人,靳月有些心疼,赶紧抬步,“快点进去!”
“少夫人,你们这是……”四海慌乱的迎上来,瞧着门口守着的燕王府侍卫,很是不知所措。
“霜枝,明珠,你们跟着四海去喝完姜汤,别冻着。”靳月吩咐,“我去看看。”
霜枝急了,“少夫人,奴婢不走!”
“跟着也没用。”靳月瞧了一眼门口的守卫,“先顾好自己,才能帮到我!”
霜枝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明珠摁住,“别让少夫人为难。”
“气死人了!”霜枝甩开明珠的手,气得直跺脚。
房间内。
靳丰年黑着脸,袖口还半挽着,傻子也能看出来,他有多不待见燕王妃。
“爹!”靳月低声轻唤。
这话刚出口,靳丰年就拽过她,咬牙切齿的压着嗓子,“你怎么把她带来了?我这是医馆,又不是燕王府的后花园,有什么好看的?”
“是她把我领来的。”靳月咬唇,声音细若蚊蝇。
靳丰年的眉心狠狠皱了一下,老脸上满是狐疑之色,“当真?”
“废话,我吃饱了撑的,给你添堵?”靳月翻个白眼。
想来也是,这闺女孝顺,知道他最不待见燕王府的人,按理说是不可能把燕王妃往这儿领的。且瞧着燕王妃这般模样,的确像是有备而来。
“她来干什么?”靳丰年问。
靳月摇摇头。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黄鼠狼给你拜年,想偷你鸡?!
瞧着父女两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样子,拂秀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趁着给燕王妃递茶之际,与自家王妃交换了一记眼神。
燕王妃依旧温柔浅笑,示意她无需在意。
“王妃娘娘!”靳丰年上前行礼。
确定了闺女不知内情,靳丰年只能自己出马,老姜对老姜倒也有些胜算,总好过燕王府这块老姜欺负他家闺女。
“靳大夫!”燕王妃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玉佩,轻轻的放在了桌案上。
父女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间闹不明白,这燕王妃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有些话不太合适。”燕王妃轻叹,瞧了瞧靳丰年,又将视线落在靳月的身上,“听说靳月没有母亲,是靳大夫一手拉扯大的。”
“是!”靳丰年不愿多话。
燕王妃点点头,“一直生活在衡州城外?”
“王妃能这么问,想必都查过了。”靳丰年是嫌她多此一问。
燕王妃也不恼,笑着点了点头,“我与月儿颇为有缘,一见如故,所以我想着……”
等等?!
靳月皱眉望着自家父亲,她可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若有可能,她宁可这辈子都别见着燕王府的人,何来的缘分之说?
靳丰年叹口气:爹信你!
“靳大夫,能不能让我认月儿为义女?”燕王妃轻声问。
说是问,倒不如说……她早就做好了打算。
义女?
靳月扭头望着父亲,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想得美!
这终究是京都城,眼前坐的到底是燕王妃,若是把燕王府惹急了,谁都没好果子吃,所以靳丰年就算心里极度不满,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直白。
“王妃娘娘,您身份尊贵无比,又是儿女双全,最具福气之人,咱们都是小老百姓,不敢高攀。”靳丰年这是婉拒。
去当燕王妃的义女,从此以后跟燕王府挂钩。
省省吧!
他们现在对燕王府,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往前送?
燕王妃也不恼,只是默不作声的端起了杯盏,优雅的浅呷一口,“靳大夫是怕我燕王府,亏待了月儿吗?”
“王妃娘娘,您自己也有女儿,有些东西不是亏待不亏待就能说清楚的。我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数十年,月儿只知有父,不知有母,您若是认了她当义女,我怕她会不适应。”靳丰年努力遏制着内心的澎湃,“草民不敢与王妃,平起平坐!”
靳月没说话,只瞧着燕王妃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此。
果真是当了王妃的人,够镇定!
“靳大夫何必如此固执?”燕王妃面上的笑意尽散,望着靳丰年的眼神亦微微冷了下来,“你女儿现在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傅家算是家大业大,若是以后有什么冲突,单凭你一个草头大夫,如何护她周全?”
靳丰年就觉得奇了怪了,自家闺女有什么事,也是他这个当爹的往前冲,这燕王妃算怎么回事?这么喜欢管人家的家务事?
“这点,不劳燕王妃担虑,小女与姑爷感情极好,饶是有什么事,自有我这个当爹的和她的夫婿担待。”靳丰年咬着后槽牙。
燕王妃垂眸瞧着杯中绿芽,面色算是彻底冷了下来。
“放肆!”拂秀在旁训斥,“燕王妃想认五少夫人做义女,靳大夫这般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觉得咱们燕王府不够资格?”
靳丰年腹诽:真香!
当然,这话可不敢说,无谓犯上大不敬之罪!
“草民不敢!”靳丰年躬身行礼。
靳月深吸一口气,“王妃娘娘,爹!你们在这里商量来商量去,可问过我的意见?这是我的事情,为何要由你们来决定?”
燕王妃一愣。
靳丰年仲怔。
“爹说了,我只知有父,不知有母,我都长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添什么母亲,爹为我当了十多年的鳏夫,这可不是寻常男子能做到的。”靳月不卑不亢的开口,“燕王妃的好意,靳月心领了。”
这就是最直白的拒绝。
靳丰年顾虑太多,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靳月却不同,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那么一瞬,燕王妃看着靳月,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俄而又成了婉转的凄惶。敛了眸,燕王妃别开视线,听着窗外的雨潺潺。
“月儿排斥燕王府,是因为宴儿和岚儿的缘故吗?”燕王妃问。
换做常人,定是要恭维的。
可靳月却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是!”
“五少夫人!”拂秀面色黑沉,“您可知道,违抗王妃的命令,该当何罪?”
“靳月身份卑微,命如草芥,偏偏生了一根硬骨头。若是王妃娘娘觉得靳月冒犯,靳月甘愿领罪,还望王妃娘娘莫要牵连家父,靳月一人做事一人当!”语罢,靳月跪地磕头,“请王妃娘娘高抬贵手。”
“靳月!”燕王妃平静的脸上,终于泛起了波澜,“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与你颇有缘分罢了!”
靳月抬头,“王妃娘娘,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佛门有言,凡是太尽,势必缘分早尽,您说呢?”
燕王妃苦笑,“你倒是伶牙俐齿。”
“多谢娘娘夸赞!”靳月俯首,“请王妃娘娘收回成命!”
拂秀又待开口,终被燕王妃一记眼刀子制止。
“罢了!”燕王妃起身,“既是月儿不愿,我这一厢情愿的也说不过去,不过嘛……有件事,想让月儿帮个忙,不知月儿能否答应?”
靳丰年心里直打鼓,看吧看吧,黄鼠狼张嘴了!
思来想去,靳丰年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得拦着点,免得自家闺女吃亏。
“王妃娘娘,月儿没什么大本事,您要找月儿帮忙,怕是找错人了!若是您哪儿不舒服,草民还能给您治一治,若是心里不舒服,那谁都没法子!”靳丰年拦在了前面。
燕王妃耐着性子,“我知道,你们对燕王府可能有些误会,所以借着宫中赏菊宴的事情,想让月儿给我几分薄面,与我一道入宫。”
靳月心里一揣摩,不太对!
靳丰年也掐算着,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宫中赏菊宴,唯有皇亲贵胄,或者三品以上的官吏妻眷,才能入宫赴宴。
让靳月进宫,是抬举?
还是另有深意?
“怕是不能答应燕王妃。”靳月面色凝重。
燕王妃面色陡沉,冷声问,“为何?”
“因为我家相公近来身子不好,大夫说需要静养,所以他决定离开京都城,去休养一段时日,而我……为人妻子,理该陪同。”靳月这话没毛病。
夫唱妇随,正是如此。
“五公子这是什么病?”燕王妃问。
靳月垂眸,恭敬应声,“回王妃娘娘的话,我家相公天生体弱,不是什么病。”
维护之情,显而易见。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窗外的大雨,哔哔啵啵的打在窗户上,阵阵闷响,惹得人满心烦躁。
燕王妃走的时候,靳家父女站在门口,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身后,四海默默望着霜枝,霜枝默默瞧着明珠。
明珠一眼横过来,二人齐刷刷的别开头,各种心虚。 “怎么想起来,跟我抢闺女?”靳丰年捋直袖口,“你是不是跟她透漏什么?比如说你爹我不尽职,忙于医馆而忽略了你?又或者,你真的想要一个娘?”
靳月翻个白眼,呸了他一口,“你才想要个娘呢!我跟着你自由自在惯了,忽然找个娘,追着我罗里吧嗦的,我是吃饱了撑的?”
靳丰年想想也是,皱着眉头咂摸了半晌,还是没想明白,这燕王妃为何突然来这么一招?
“要不,我回去问问傅九卿?”靳月眨了眨眼睛。
反正她不说,明珠也会说的,倒不如她自己去问,好歹还能问个答案出来。
靳丰年点点头,“问!一定要问清楚,否则防不胜防,瘆得慌。”
“嗯!”靳月赞同。
“对了,你方才说,要跟着你家相公进山?”靳丰年瞥她一眼,“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靳月咬了咬唇,“我没说过吗?”
“没有!”靳丰年瞪着她,瞧着颇为委屈。
大有一副,嫁了相公忘了爹的凄楚之态,再配着他那眼角的皱纹,不知情的,还真以为靳月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
靳月咽了口口水,“爹,你、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忘了跟你说而已,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唉,女大不中留啊!”靳丰年摇头。
靳月凑上前,神补刀一句,“爹,我已经嫁人了!”
靳丰年:“……”
俄而一声哀叹,靳丰年痛心疾首的感慨,“胳膊肘往外拐!”
霜枝笑道,“靳大夫,谁的胳膊肘往外拐?若真有,那肯定是因为胳膊打断了呀!”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
“一帮往外拐的。”靳丰年絮絮叨叨的往后堂走去,“别理我,我想静静!”
“爹,那我走了啊!”靳月扯着脖子喊。
靳丰年哼哼两声,掀开帘子走出去。
“少夫人,外头下着雨,您慢点!”四海道。
靳月点点头,瞧一眼外头的雨,下得可真大啊!
进了傅家大门,霜枝赶紧掸去靳月肩头的雨水,饶是她遮得小心,这么大的雨,还是免不得沾了少夫人的身,“少夫人,秋雨寒凉,奴婢去给您煮碗姜汤。”
“不用不用,我身体好得很,哪里需要什么姜汤。”靳月最烦的就是吃药,怕苦……尤其是经历过上次,被傅九卿倒灌了一口汤药,她现在瞧着那些苦哈哈的药,就有些反胃。
当然,姜汤也不行!
但凡不好吃的,她都坚决不入口。
“那多喝热水吧!”霜枝道。
靳月点头,这个可行。
踏入房门的瞬间,靳月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头凉意冻人,屋内却截然相反,忽然从冬日跨到了夏日,任谁都会一下子不适应,靳月下意识的退出了房间,站在门外狠狠喘了两口气。
不过,屋内有这温度,足以说明,傅九卿就在里头。
须臾,靳月缓步进门。
霜枝和明珠自然不敢跟随,乖乖待在外头。
猫着腰,靳月歪着头往床榻上瞧,床榻上没人,傅九卿已经起来了?再扭头,某人正坐在窗口位置,案头摆着笔墨,以及厚厚一沓账册。
靳月负手,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傅九卿很是忙碌,似乎没打算理她。
想了想,她便转到一旁的火炉边上,捏起火钳,若无其事的拨弄着炭火。被翻动的炭火瞬时明亮起来,发出细碎的裂响。
火花忽然迸溅的时候,靳月慌忙回头去看窗前的人。
还好,傅九卿没有任何反应。
松了口气,靳月默默的将火钳放下,终是坐在了傅九卿边上。
对于她的觉悟,傅九卿是满意的。
她还记得,他不喜欢与她隔开太远,每每坐立,都喜欢她挨着他坐。
“傅……相公,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靳月鼓了鼓腮帮子,她知道傅九卿不喜欢听到燕王府三个字,可心里的疑惑不得解,她便浑身不舒服。
“王家的案子?”傅九卿蜷指抵唇,低低的咳嗽两声,连眼皮子都没抬。
靳月摇头,“不是不是,我想问的是……今儿燕王妃来找我,说是要收我为义女,我没答应,她又要让我陪她进宫,参加什么赏菊宴。我有些想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意义何在?”
笔尖稍顿,有点墨蓦地落在纸上,晕开些许暗色,宛若傅九卿眼底的颜色。
漆黑如墨,深沉无波。
“我没答应,真的没答应。”靳月忙解释,“她虽然相邀,但我说……我得照顾我家相公,相公病了需要休养,我得跟着你进山。”
傅九卿面上的神色稍缓,眼底浓郁的阴鸷,淡淡散了些许,“没想到,她竟然会从你这儿下手,委实小看她了!”
听得这话,靳月瞪大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收我做义女,是抱着什么坏心思?” “你不是说了吗?”傅九卿放下手中墨笔,只说了一句就不说了。
靳月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便明白了,当即往他边上挪了挪,尽量贴着他坐着,只等着他的下文。显然,她来问他,是问对了人!
傅九卿,真的什么都知道……
“先去把衣服换了。”他面色不悦的瞧她。
靳月还等着他的答案,他忽然来这么一句??
“你先把话说完嘛!”她嘟嘟囔囔,不悦的抗议。
“换了!”傅九卿音色骤冷。
火炉里的炭火冷不丁“啵”的一声炸开,惊得靳月猛地站起身来,心头止不住轻颤,迎上他那幽冷的目光,脊背上的汗毛瞬时根根立起。
“我去换就是了!”靳月撒腿就跑。
傅九卿重新执笔,如玉般的指尖,刚刚捏起笔杆子,脑子里却浮现出屏风后的倩影,影影绰绰的婀娜多姿,纤细紧实的胳膊,迷人的腰线弧度,以及笔直修长的腿……
极是好看的眉,不自觉的拧起,光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手中的笔杆子已经沉得握不住。
搁下笔,傅九卿侧眸瞧着远处,隔了两层帷幔的屏风。
隔着屏风已是模糊,奈何这丫头如今也学得刁滑,更衣的时候不敢轻易点灯,摸黑进行。而今又隔了两层帷幔,连那影影绰绰的婀娜都瞧不清楚了。
眸中阴鸷越发浓郁,傅九卿坐在那里,面色愈发沉冷。
等着靳月换好衣裳,掀开帷幔进来,整个人都吓得心神一颤,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又是这副神色?她去更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靳月低眉打量着自身,“我这么穿……不好?”
方才更衣的时候,扯着玉簪,乱了发髻,她便干脆散了发。青丝及腰,墨发如缎,配着浅碧色罗裙,极是干净清爽,瞧着很是灵动。
尤其是她存了小心思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点而朱的唇微微抿着,腮帮子圆圆鼓鼓的,让人瞧着很想戳……她!
“过来!”傅九卿的嗓音略显暗哑。
对她来说,屋子里太过温暖,所以她的换上了单薄的罗裙,浅色的丝带束着细腰,盈盈一握如流纨素,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会当场折断。
靳月走到他面前,心惊肉跳的瞧着他眼中的光芒,那种沉沉浮浮的东西,像是能摄人魂魄,透着丝丝邪魅。她习惯了他不笑的样子,所以……
所以傅九卿一笑,像极了勾人的妖妃,足以让她方寸大乱。
微凉的掌心,裹住她温热的柔荑。
冷热交叠的瞬间,靳月连呼吸都变了,“怎么了?”
傅九卿握着她的手,冷玉般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的手背,“还想要答案吗?”
靳月连连点头,“要!”
她站着,他坐着。
这个角度,她正好能瞧见他半垂着的长睫,根根分明,像是漂亮的小扇子,随着他的呼吸而不经意的抖动。好在他一直垂着眉眼,没有发现她的专注。
“想一想,宫里有什么人?”他轻声开口,“想明白了再说。”
宫里?
靳月皱眉,细细的想着,“宫里有皇上,太后,公主,还有各宫娘娘,以及奴才、侍卫……”
似乎也就是这么多人吧?
“就这些?”傅九卿问。
靳月点头,“差不多就这样了,燕王妃身份尊贵,总不至于去找奴才和侍,应该是去找宫里的某位贵人。找皇上不太可能,燕王妃又不可能参与朝政,那多半是去找太后或者后妃娘娘的。”
“你确定?”傅九卿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力道稍沉,靳月吃痛的“嗤”了一声,“疼!”
“再想想!”傅九卿声音愈冷。
靳月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傅九卿到底让她想什么呢?
蓦地,眼前忽然一亮,靳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急促,“你该不会是说,燕王妃要带我入宫,去见小郡主宋岚?”
“不是去见,是去救!”傅九卿松开她的手,转而贴在了她的后腰位置,把她揽坐在自己的膝上。
靳月有些拘谨,耳根微微发烫,尤其是狐狸的下颚,此刻正抵在她的肩胛位置,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耳鬓间。
一颗心砰砰乱跳,好似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月儿,你心跳得这么快作甚?”他嗓音沙哑的轻问。
她的脊背正好贴在他的胸口,是以她加急的心跳声,瞒不住身后那只成了精的狐狸。
听得这话,靳月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如同好好学生一般,坐得老老实实的,“我……我哪有,只是这屋子里有点热,所以我才会心跳过、过快!有点热……有点热……”
热,而已!
“嗯,是有点热!”他意味深长的说。
也不知怎么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耳垂上掠过,温漉漉的,惊得靳月快速扭头。俊美无双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快速放大。
近距离的对视,她的眼前只剩下白晃晃的一片。
白得刺眼,晃得心慌。
“要为夫为你消消暑吗?”他轻而易举的便摄住了她的朱唇。
靳月揪着他的衣襟,心跳得厉害,“相公……”
“嗯?”他尾音拖长,浅尝辄止,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之色,仿佛这只是一件极为随意的。
这副模样,像是靳月太小题大做。
靳月:“……”
“燕王妃想收你做义女,再带你入宫,是想告诉皇帝和太后,燕王府已经同你和解,同咱们傅家和解。言外之意,还需要为夫提醒你吗?”捻一缕她的青丝,缠绕在他的指尖。
黑得分外黑,白的格外白。
黑白分明,相依相存。
他喜欢与她缠绕在一处的感觉,就好似永远都不会分开。
“如此一来,皇上和太后就没有理由,再扣着小郡主不放,燕王妃就能成功的把小郡主带出宫,带回燕王府!”靳月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发着寒。
屋子那么暖,心那么凉。
瞧着面带微笑之人,利用别人的时候,真是毫不手软。
“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大概就是这样吧?”她的声音,明显低弱下去。
傅九卿圈着她腰肢的手,稍稍一紧,眸中的光亮,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还有更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出口,怕她听了会更心寒。
“郡主到底是她亲生,她自然舍不得把女儿,放在别人的手里,被管束教导。”他钳起她的下颚,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知道这些,加以防范,总好过稀里糊涂的被利用。”
靳月紧咬下唇,唇线紧抿。
蓦地,钳在她下颚的指尖微微用力,靳月吃痛的张嘴,将下唇放出。
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唇上的齿痕,傅九卿眸中的阴鸷愈发浓烈,音色清冷,“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很蠢!”
“知道了!”她半垂着眼帘,面色不太好。
“坐过燕王府的马车了?”他松手。
靳月点点头,“坐过了。”
“累了吧?”傅九卿低声问。
靳月不语,是有点累。
“我有些账目未看完,你去洗个澡再吃晚饭。”他真的松了手。
靳月快速起身,应了声便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异样,按照傅九卿的性子,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今儿是不是有点问题?
“少夫人!”霜枝为靳月覆上披肩,“外头凉,您仔细身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随时可以沐浴更衣。”
靳月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一出来就得沐浴?”
“公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瑞麟香,方才少夫人从燕王妃的马车上走下来,奴婢就闻到您身上的味儿了,虽然在医馆在路上散了不少,可卧房里的温暖,定然会把您身上的香气又给烘出来。君山之前提醒了奴婢一句,奴婢便趁着您进去的空档,给您备了热水。”霜枝领着靳月去浴房。
难怪傅九卿之前神情怪异的让她去更衣,现在又让她先沐浴再用晚饭,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在内。
“瑞麟香到底是什么?”靳月问。
霜枝合上房门,明珠提着热水,往浴桶里倾倒。
“那是达官贵人们用的,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反正公子不喜欢,公子……只喜欢兰香!”霜枝笑着接过靳月褪下的衣裳,转手挂在衣架上。
靳月腼腆的笑着,“死丫头,又拿我打趣!”
霜枝笑红了脸,一旁的明珠也跟着偷笑。
水雾氤氲,室温正好。
君山推门而入,然则没走两步,他便觉得不太对。公子坐在桌案旁,帕子不断的擦拭着指尖,眉眼间掩不住极度的厌恶之色。
“公子!”君山行礼。
傅九卿面无表情,眼尾却泛着些许猩红之色,帕子一遍遍的擦着指尖,原本瓷白如玉的指尖,已被他擦得如眼尾般猩红。
君山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不该问,一颗心微微提起。
想了半晌,君山才道,“曹大统领病了,刘大统领受伤,王大统领正在西梁的交界处驻扎,眼下真正能对战南玥的老将,唯有燕王莫属,皇上势必会让燕王出战!”
“所以燕王妃才会迫不及待的,想在燕王出战之前,把郡主从宫里捞出来!”傅九卿嫌恶的将帕子丢在案头,终于抬头,冷眼望着君山,“收义女?这义女是她想收,就能收得了的?她是什么东西,有这资格吗?”
君山忙应声,“公子所言极是,燕王妃敢把主意打到少夫人头上,就是料定了靳大夫和少夫人,不敢惹怒燕王的心思。燕王妃此举,燕王必定是知晓的,饶是最后出了什么乱子,所有的罪责,也只会落在少夫人的头上。”
郡主终究是千金之躯,皇亲贵胄。
而靳月身为平民百姓,竟攀附了燕王府,做了燕王妃的义女,若大摇大摆的跟着燕王妃进宫,在外人看来,大有要挟之意。 妄图攀龙附凤,妄图飞上枝头。
只这两骂名,就够靳月身败名裂!
傅九卿眸色幽沉,嗓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