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他只是下属,是外人。
微微叹一口气,如风不便久留,勒马往前一步,垂首道,“今日我等在此,不仅是为了告诉殿下这些事,也算是……与您正式道别。还有,麻烦殿下帮我给兄弟们带个话。是乙一对不住您,也对不住他们……从今往后,请他们当我死了。”
赵樽眸子一凉,睨着他苍凉的面孔。
“你早就死了。”
说罢他不再看如风僵硬的表情,重重拍一下马背,从他身侧疾驰而过,穿过城门守卫持刀挽箭的森严戒备,径直入城,一袭黑色大氅在北风中高高扬起,翻飞出一种冷肃且不可接近的弧线。
召见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由内而外凉透。
与赵樽相熟之人,他外表冷漠,但极好相处。
而被他排斥在外的人,他一句话都不乐意说。
很显然,赵樽早不把他当自己人了。
与城门外的冷寂不同,城中一片嘈杂。
刚拿下的城池,百废待兴。
今夜回防北平的晋军先锋营已在甲一的指挥下出发了,居庸关的防务,丙一还在处理。瑟瑟发凉的北风中,处处都在战备状态。
“杀了我吧!老夫赤胆忠心,不怕死。”
“黄毛小儿,你若胆敢放走老夫,来日老夫定当替陛下领兵讨伐!你们这些逆贼,逆贼——”
赵樽高高骑在马背上,远远地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声嘶力竭的大吼。他微微蹙眉,再靠近几步,只见丙一正在与一个老儿理论。
他们的面前,围了一群晋军将士。
除此,还有一大群没法子跟随兀良汗撤离,不得不第二次做俘虏的南军将士。
“哈哈哈,杀啊,你们这些孬种!”
“还有你们,你们这些懦夫,堂堂天朝将士,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先降兀良汗,再降晋逆反军……耻辱啊耻辱!愧对父母,愧对君上啊!”
那厮一句比一句高昂,视死如归的样子,看上去凛冽异常。丙一先得了赵樽的命令,不能慢待居庸关投诚的南军将士,所以入城便是安抚。可好端端的,遇上这么一个难搞的老头子,他头皮都快炸了。
“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来人啦,给老子拉下去,狠狠的揍,看他的君上会不会来救他。愚蠢!”
丙一恼了,那老儿笑得更厉害。
“哈哈哈哈,南军将士们,你们睁开眼睛啊,你们都看清了吗?这才是晋军的真面目,他们顶着仁厚之名,诓你们投诚,用你们的血肉之躯与朝廷抗衡……可一旦你们死去,不仅要背上反贼的骂名,父老妻儿也无人照料,甚至这些忤逆的反贼回头就有可能把你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哈哈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啦……”
这老头子的煽动能力挺强!
看到为数众多的南军变了脸,似有反抗之意,丙一恨不得咬死他。
“还愣着干甚,拖下去,打!”
“慢着!”在一簇火把的尽头,赵樽冷着脸骑马过来,不疾不徐地瞄了那老儿一眼,问,“可是居庸关把总尚弘图尚老?”
那老儿白着脸,被两名晋军反剪着手,看到赵樽过来,审视一眼,“啐”的吐出一口痰。
“老夫正是,居庸关把总尚弘图,你个小儿,有种杀了老夫!来啊,老夫不怕你们。”
把总,南晏正七品武官。
一个七品官吏对整个朝廷的官员系统来说,确实太小太低层,他们平素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上峰大员,更别提尊贵的王爷。故而,即便赵樽先前到过居庸关阵前,但此时身着将军甲胄,那尚弘图又在气愤之中,根本就认不出来他就是赵樽。
重重的挣扎着,他还在大肆辱骂。
“反贼,你们这些反贼。”
“苍天啊,你睁开眼睛来看啊,赵樽逆臣贼子,枉顾天道,起兵造反……为何不诛他,为何不诛他啊!”
静静的,除了他的吼声,只有风声。
那些认得赵樽的晋军,都为尚老头捏了一把汗,心里衬度道:死是要死的,只是不晓得该是扒皮还是抽筋了。
然而,赵樽却面无表情。
等他骂得口干舌躁,重重喘气时,才慢悠悠过去。
“骂舒坦了?”
“哼”一声,尚弘图虽是一介武夫,也多少有点见识,只看面前这男子尊贵雍容的气度和那不声不响却能骇人于无形的煞气,便知他的身份不简单。
但一颗爱国心,让他高高昂起了头。
“舒坦了,来吧!朝这儿使力。”
赵樽朝丙一使个眼神儿。
“放开他。”
“殿下!”丙一急眼了。
“本王说放开他。”赵樽声音更冷。
一句“本王”,震住了丙一,也惊住了尚弘图。几乎同一时刻,那些跃跃欲试的南军气焰便落了下去,而晋军为了护他,也慢慢围拢过来。
赵樽微微一笑,视线扫过尚弘图的脸,又望向他背后成千上万的南军将士,声音很浅,却自有一股威慑之力。
“诸位,从现在起,要走之人,自去库房领一贯钱离去,从此好自为之,若再回南军,下次战场相见,刀枪无眼,生死与人无忧。不走的人,留下便是兄弟,喝酒吃肉,少不了你们,但谁若再敢蓄意闹事,一律杀无赦。”
他恩威并用,尺度精准。
那些南军先前能投降兀良汗,自是不想死。从兀良汗的俘虏,变成了晋军的俘虏,相比之下,待遇分明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