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赵绵泽放下手上的白玉茶盏,审视地看她一瞬,笑了笑,答非所问。
“妹妹深居简出,似是过得不错?气色好了许多,身子也养胖了。看来这门亲事,没有许错。”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与陈大牛两个的恩爱,赵如娜面上微微有一些羞涩,倒也没有隐瞒,“劳哥哥记挂了!夫妻两个过日子,小磨小擦也是有的,你晓得的,我这性子,也不好相与,幸而侯爷能容我,也总是纵着我,倒是把我脾气养刁了,多了些怪毛病……”
听她说起陈大牛便滔滔不绝,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变得不一样了,赵绵泽眸子微微一眯,心思便又沉下不少。
看来一个人快不快活,与他处在何种位置和地位没有关系。与什么人一起生活,那个人能不能与他相濡以沫,能不能像菁华说的“把她养刁了,还纵出起毛病”才是最紧要的。
脑子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儿,再次浮了上来。
几乎下意识的,他想到了北平府的烽烟,想到了那一个在烽烟中嫣然一笑的女子,想到她白生生的脸儿,尖巧巧的下巴,狡黠如狐的眸子,几分坏几分不正经的笑容……突的抬头揉了揉额头。
“你能得安顺,哥哥便放心了。”
“哥——”顺着他手指揉额角的视线,赵如娜突地怔住了目光,然后,她定神看着他,慢慢起身,凑过去又仔细瞅了片刻,惊诧了声音。
“哥哥,你,你怎的有白发了?”
“白发?”赵绵泽目光一阵恍惚,“有吗?”
“有!”到底是至亲的哥哥,血脉相连,赵如娜即便先前对他有一些怨恨,这会子也缓和了不少。心里如有棉花塞堵着,她眼睛湿润了,轻轻伸出葱白的指尖,在赵绵泽的额际拔了拔,哽咽了一声。
“还不止一根……”
“哦”一声,赵绵泽怔了怔,还是只笑。
“没事,你不必拔它。白发者智,没什么大不了。”
赵如娜看着他的头顶,缓缓收回手,半天都没有吭声儿。谁的亲人谁心疼,这一刻她是真真儿的心疼赵绵泽了。
人人都道做皇帝好,荣光万丈,高高在上,似乎整个天下尽在掌握,可谁又能知道做皇帝的苦?……权衡、权力、权位、权党,权谋……一个个“权”字的背后,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哥哥?
鼻端酸酸的,若非赵如娜性子柔和,又把礼节视为价值观之首要,恐怕得当场大哭一场不可。
坐下来,她拿巾绢拭了拭眼睛,“哥,往后多爱惜着自己。那些奏折,看不完,你便留到明日再看,决断不了的事,你便交给臣工们去处理……隔三差五的,休朝一日。你少忙活一日,这天它也塌不了。”
轻“呵”一声,赵绵泽面色怪异地看着她。
“妹妹,这天儿,真的要塌了。”
赵如娜微微一怔,“嗯?怎了?”
赵绵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就像与妹妹在叨家常一般,他缓缓一笑,出口的话,竟是轻松无比。
“十九叔在北平府起兵。咱赵家人,要窝里斗了!”
耳朵里“嗡”一声,赵如娜身子情不自禁一颤。
这两年来,从赵绵泽撤藩开始,她便天天祈祷,希望这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可是,它终究还是来了……
自此生灵涂炭,山河染血,一家人互相残杀……到底谁能得到好处?
紧紧抿住唇,她抽啜一口,叹道:“哥,你便是不听我的劝。那些怂恿你撤藩的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个兰子安,我怎么觉得没安什么好心?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登基不到两年,一切未稳,实在太操之过急了。”
赵绵泽素知妹妹是个心透剔透的人儿,寻常妇人看不出来的事儿,她都能一眼看穿。
可是……她到底还是不了解赵樽啊。
他笑,“你当真以为我放过他,他便会放过我?”
赵如娜抿住唇,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她也说不好。
因为从小到大,她就从来没有了解过她的十九叔。
不过,她虽然对赵绵泽的所作所为,有太多的不赞同,可如今看到他与十九叔兵戎相见,不死不休,一种手心手背都是肉,却没有能力去化解的郁结感,生生扼住了她的心痛。
客堂里安静了一会,兄妹两个谁也没有说话。
有细微的风吹进来,外头似乎又下起了小雨。窗外扶疏的草木在雨中朦朦胧胧,树叶子也像受了惊叫,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好一会儿,赵绵泽长长叹一口气。
“陈大牛这个莽夫,得了我妹妹,是他好命……可是朕要抬举他,他却这般不识抬举,菁华你说,朕当拿他如何?”
不识抬举?赵如娜面色一沉。
也便是说,他也看出来了,侯爷只是在装醉。
赵如娜缓了一口气,突地一笑。
“这便要看哥哥的了。这一回,还要不要拿我做人质,来逼迫于他?”
赵绵泽眉头一皱,不答,目光凉凉看她。
轻轻挽唇,赵如娜唇角的笑意更为温婉了几分,“哥哥,菁华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哥哥你,一个便是侯爷。若是因为我,让你们谁为难了……菁华纵是万死,也难平心意。”
一个“死”字,她说得轻巧。
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赵绵泽却僵了身子。
大敌当前,赵绵泽朝中事务繁忙,并没有坐太久。那一盏赵如娜亲自为他续的雨前龙井都没有喝到底,便起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