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紧嘴巴,索性也不再吭声儿了。
在他们的身后,十天干快马跟上。
草原的夜色里,一片寂静,除了马蹄声,再无其他。
“赵十九……”夏初七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压低声音拉他的袖子,“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你就说出来,我哪里不对,你也告诉我便是……我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生气了?”
“没有。”赵樽的声音淡淡的,一如往常。
可凭着夏初七对他的了解,凭着两个人多年相处的经验,她就是知道,先前的那句话,似乎伤害到他了。赵十九有豁达的胸襟,但偏生特别计较东方青玄——
这一点,她知。
可这一点,她又无奈。
小意的拉着他,她微微笑着,手慢慢滑到他的手背上。
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她的声音也比常时更为柔软。
“先前我只是觉得,我们……用调虎离山把他骗到嘎查村,他却只是为了看看咱们的闺女……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拿到机关模型,也会有一种……亏欠感。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虽然他以前也屡次要挟过我们……但我不喜欠着人情。唉,我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了,赵十九,你能听懂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却期待别人能听懂?
这话又诡异,还不科学,更不是她干练的风格。
看来是被他们闹糊涂了,脑子不好使。
夏初七想捂脸,很想捂脸。
可没有想到,赵樽低头顺了顺她的头,却淡淡一叹。
“能懂。”
能懂?!夏初七笑了,“赵十九,你钻我脑子里的?这都懂?”
赵樽没有吭声,形势也容不得他再多说。
此时,阴山的轮廓已然在望,月光下的山峦被银辉一罩,似是为了应景,散发出一种惨淡而苍白的光芒……待慢慢走近,只见那北坡下面,人影纷乱,金铁铿铿,肃杀之气,划破了阴山的夜色……
在杂乱无章的人影中,东方青玄的身姿尤为引人注目。
他高倨马上,时而飞身而起,时而落回马背,时而与人相缠搏杀,动作矫健、勇猛、姿态也极为优雅……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待再走近一些,夏初七却生生呆住了。
原来,与东方青玄的人战于一处的,不仅仅只有陈景。
除了他们,还有北狄的守陵军队。
到底怎么回事儿?
赵十九要调的不仅是虎,还要一调两只虎?
三方混战的局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还要持续了多久,在阴山北坡一片震天的厮杀声里,仍着一身丫头装的夏初七,眸色如水,脊背挺直,静静地端坐在马上,淡定地看着赵樽,却没有询问。
整个世界都混乱了。
北狄、兀良汗、赵樽……杀起来了。
漫天似是都有鲜血在飞,天地间一片混沌。
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就这般离开了这个罪恶的世间。
静默许久,沉寂在她眼中的男人转过头来,黑眸深幽如井,琢磨不透,冷峻的面容也仿佛一尊月下的精美雕塑……平静、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情绪。
“为什么不问?”
她笑了笑,也很平静,“我可以问吗?”
赵樽目光微微一眯,唇上的一抹凉意便落入她的眸底。就像知晓她的想法似的,他不等她问,便开口道:“除了对我自己的人。旁人的好与坏,生与死,我从不会放在心上。”
夏初七默了。
看着他的眼,她脑海里的时光仿若倒流。几乎下意识的,她又想起了多年前的清岗县,她混迹在人群之中,而他高倨马上,领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冷漠得离人千里之外。
从那时开始,两个人一路走来,经过风霜,历过雪雨,他也曾在她面前无数次举刀迎敌,但有她在的时候,他属实也是温和的。温和得她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个男人看似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却有一个外号叫“冷面阎王”,他的锋芒不比任何人少,对于赤裸裸的杀戮与战争,不比任何人陌生,他的心肠,更不曾比任何人更柔软——比如眼前那一具具倒下去的尸体,都不在他看重的范围之内。
确实,这个样子才是赵十九。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便是如此?每个人生来有命,若是太顾及他人的命,也许自己就没了命……虽然入皇陵的方式与我事先响的不一样,但是我懂。”
夏初七静静回答,脸上的情绪明明灭灭,看不太真切。但她除了唏嘘与心疼那些被轻贱的人命,感慨时代的不公,对赵十九的做法,说懂,确实也是真心懂的。
赵樽静静盯她片刻,黑眸里的视线变幻不停。
良久,他都没有吭声儿。
惨烈的喊杀声,直入天地。
战马哀鸣,人在嘶吼,天际,突地划过一道惊雷。
“轰”声里,人群里突地俯冲过来一骑,他黑甲黑马,疾驰上前,人还未走近,已然翻身下马,拜倒在赵樽的跟前。
“参见晋王殿下。”
那人正是先前得了命令前往阴山的陈景,他甲胄上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分明,但夏初七却明显地嗅到一股子浅淡煌血腥味儿。
赵樽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情况如何?”
陈景抱拳,声音与不远处尖锐的嘶吼混杂在一起,显得犹为沉重,“幸不辱使命!北狄在阴山皇陵的守军共计两万八千余人,已斩杀十之八九,余下的苟延残喘,已不足惧!东方青玄所带部众,伤者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