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紧挨在他的身边,骑了一匹枣红马,头顶上是明媚的阳光,脚底下是碧绿的草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东方青玄漆黑的马车在无数兵卒的簇拥下缓缓行来。
近了,近了。
她的小十九,终于要回来了。
可是,车驾离他们几十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天地间,一片冷寂。
两拔人马对峙着,许久都没有声音,只有风声瑟瑟从他们中间穿过,还有苍穹之上尖叫着舞着翅膀掠过的雄鹰,在看着这一切。
“都下去吧!”
一声命令,马车周围的兀良汗兵卒自动退下,在离马车约摸五十丈开外的地方停下,形成一层保护的包围圈。
他是不想谈话内容,被人听去。
夏初七听不见声音,却可以猜测他的目的。
不相干的人都离开了,坡地上再一次安静下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辆黑漆马车,看着在微风晃动下的车帘,看着帘子缓缓打开,有一颗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懒洋洋伸了出来。
“小十九!”
她抑止不住心底的情绪,高声喊了出来。
“是你……”小宝音显然还记得她,微微错愕一下,她愣愣的由着如风从马车上抱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出神。
“……小十九,我的女儿……”
夏初七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放。
可是,与她的激动不同,宝音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离开了东方青玄,她怎么也得哭闹一下的,可这会子的她,羊角辫儿晃晃悠悠,小眉头轻轻蹙着,表情是超乎年纪的严肃与冷漠,根本就没有半分情绪——这个样子,俨然是赵十九的翻版,与她在东方青玄面前时完全不同,不过转瞬,就变成了一个高冷娃娃。
“小十九!?”她纵马上前几步,从如风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紧紧纳入怀里,手臂牢牢圈住她,又紧张,又激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完璧归赵了!”马车帘子放了回去,东方青玄没有露面,只有一道妖冶带笑的声音,慢慢悠悠地传出来。
“晋王殿下,请吧!”
夏初七听不见车里的声音,也看不见背后的赵樽,只顾着低头去哄“高冷无情”的小十九……苍茫的天地间,阳光艳红,赵樽看了一眼女儿,声音却萧索如冬。
“诺颜王子,你倒是信守承诺。”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还是没有掀帘子,“你家这个破小孩儿,可没少给我添麻烦,如今物归原主,我正求之不得,又怎会不守承诺?再说,别人家的孩子,我何苦去稀罕?要孩子,我自己不会找女人生吗?”
赵樽斜斜睨着他,极不认同“破小孩儿”这个词儿,语气有些不悦,“我的女儿便是无价之宝。所以,虽说赌约你输了,但你要的东西,我一样会给你。”
“正等着你这句话。”
东方青玄又是一笑,只是笑声略为低沉。
赵樽冷冷挑眉,一哼,“我知你在等这句话。”
轻“哦”一声,东方青玄清越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沙哑,“晋王殿下果然是我的知己,对我了如指掌。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猜猜,接下来,我想说什么?”
赵樽缓缓一勾唇,“阴山见。”
一听这话,东方青玄笑声爽朗了不少。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晋王殿下,需要我送吗?”
“王子盛情,我等恐怕受不起。”赵樽冷峻的面孔带着一抹嘲弄的笑,目光淡淡扫向马车,又道:“王子初登汗位,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你我就此别过吧。”
“也好。”东方青玄笑声一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叹了一口气,“晋王殿下是个执着的人,我也不会轻言放弃,往后你我之间,恐怕很难再有这般相谈甚欢的时候了,殿下保重。”
赵樽目光一沉,冷冷道:“那得看你指的是什么东西……若是寻常物事,即便再珍贵,本王也放得起。若是……我的妻女,自是放不了手的。”
东方青玄呵一声,笑声清亮,“这个我信。这天底下,晋王殿下要的东西,如何会得不到?晋王殿下不肯放手的东西,别人又怎会有机会?”
目光微厉,赵樽抿紧了唇线,不置一辞。
东方青玄的马车静静的。他未开车帘,好一会儿才再次出口,声音稍稍多了一些凉意,“她如今恨死我了吧?呵……可鲁班节上的事,晋王殿下,你又何尝不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赵樽冷眸一敛,“诺颜王子的话,我听不懂。”
“你懂。”东方青玄道,“擅离北平,你与赵绵泽便已撕破了脸,挥师南下,更是板上钉钉……但兀良汗如今的势力,不容小觑,扎那与赵绵泽之间一直暗通款曲,显而易见,这一仗若是打起来,时间不会短,到时候,要是扎那在背后捅你刀子,可比正面迎敌会更让你头痛……所以你这件事,你看上去帮我,难道不是帮自己?”
他长长的一段话,赵樽并未打断。
只待他说完,方才扬起眉梢,直抓重点。
“诺颜王子的意思……你登汗位,不会再与我为敌?”
东方青玄一噎,静了半晌儿。
赵樽话不多,却句句精准,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而他这句话,也确实问住了他。迟疑一瞬,他考虑一下,才笑道,“敌与友,并非永恒不变的。今日是敌,明日是友,今日是友,明日是敌,都未可知。当然……我不会像扎那,不会让你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