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并不能完全猜透赵樽的意思,但二人相处这样久,多少也了解一些。
他与赵绵泽之间,是一场胜负未定的战役。他准备了这么久,不可能轻易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示人,且不说“鲤鱼哨子”,就论这些北平护军中,到底有没有赵绵泽提前埋好的钉子,谁也说不准。故而,非常时期,他不能妄动。但他一旦起事,那些藩王们,将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他也不能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回避才是最好的法子。
除了大晏朝堂的动向之外,夏初七这几日还了解到另外一件事。
在漠北那一片“苍鹰唳叫,冷风呼啸”的天空下,短短一年,发现了无数的变化。原本弱小的兀良汗十二部联盟,短短的时间内,就以势不可挡之力迅速崛起,从一个新成立的草原部落联盟,发展成了一个兵力强大的可汗国。他们占据了阴山以北大部分地区,从东胜、过丰州、越沙井,直趋大漠,并占领土剌河一带地域,称王称霸。建章元年五月底,在扩张的过程中,兀良汗与北狄曾发生过一场大战。那个时候,北狄太子哈萨尔正与六王巴根内斗得如火如荼,哈萨尔坐镇朝中,不上前线,北狄军惨败,兀良汗趁势而入,吞并了不少北狄领土。
如今的漠北草原上,兀良汗俨然已与北狄平分秋色,呈势均力敌之态。
草原部落里的争斗,千百年来从未停过,原本与南晏无多大相干。但到底大家都是邻居,隔壁家里烧火,那烟雾也会熏到自己家里来。且不说兀良汗与北狄连续数月的大战导致流民大量涌入南晏,造成的民生影响,就论兀良汗的侵入骚扰,也已经到了南晏不能坐视不理的地步。
一个国家的迅速强大,必然会导致野心澎涨。兀良汗也是一样,他们不再满足于蜗居于漠北,而是不断派精锐骑兵绕阴山一线南下,似是为了挑逗南晏的底线,三不五时的滋扰一下边陲,便又匆匆打马离去,闹得南晏很是头痛。可建章二年,天儿未解冻,北平府这边又是赵樽戍守,朝廷除了在阴山一线加派兵力固边之外,还未有大的举动。又或者,大的举动,正在酝酿之中。
漠北在一年内变化这样大,是夏初七没有想到的。
想当初的兀良汗,只能抢抢粮草,打打劫,以供百姓过冬,碰到夏廷德那样的无赖之人,也不得不派上自家公主去献身笼络赵樽——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南晏这一片繁华锦绣,总归还是旁人眼里的“肉”。
她猜:这散了许久的硝烟,只怕又要重燃起来了。
只不知这一回,又要牵连多少人——
在静谧里坐了片刻,她有些坐不住了。赵樽在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捂热了她的手脚,让她舒服的一觉到天亮。可他不在,剩她一人独睡,总觉得手脚不论怎样都是冷的。
“阿嚏——”
打一个喷嚏,她扯过衣服来披上,摸黑起床点亮了灯,随意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才坐回床上,准备等眼睛看累了好入睡。可随意翻开,竟然是一本《孙子兵法》,她有些无语,但还是无所事事的翻看起来。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刚看到这一行,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王妃,你怎的还没睡?”
晴岚听见她在屋里头的动静儿,一进门儿就看见坐在床上看书的她。
“这三更都过了,你这样看书,伤眼睛,快别看了。”
灯火摇曳中,光线不是太明亮,夏初七眯了眯眼,没有看清楚晴岚说了什么,但仅看她担忧的眼神儿,也能领会到这姑娘是在关心她。
她抿唇一乐,朝晴岚招了招手。
“还不太困,过来,我们说说话。”
晴岚温顺地点头,先过去拨弄了一下烛台上的灯芯,把火光撩到最大,这才提着裙裾,慢吞吞地坐在夏初七的床沿上,轻轻一笑,“王妃,您是不是想爷了?”
想啊!怎么能不想?夏初七叹了一口气,默默看她片刻,唇角往上一扬,没有回答,却是突然反问:“那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想陈大哥了?”
晴岚哪里料到她会这样问?
惊了一下,她赶紧摇头,“奴婢不敢。”
“咦,这答案怪了。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夏初七抓人字眼的功夫是一流的,大晚上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人来陪她聊天,她自是不肯放过,一边嗤嗤笑着逗她,一边拿眼睛钉子似的盯在晴岚的脸上,催促她。
“快说!这里就我们两个,反正也没旁人听见,说说心里话,你怕什么?”
与她对视片刻,晴岚目光闪烁着,终是垂下了头。
“王妃快别逗我了。即使是以前在晋王府,我与他都没有机会……更何况,世事变迁,他如今已是敕封的大将军,当朝的驸马爷,我这样儿的奴婢身份,如何匹配?……便是去他府上做一个姬妾,只怕公主也不会允的。”
她语气并不沉重,甚至带了一丝调侃的轻松。但虽然没有承认“想念”陈景,但还是默认了对陈景的那一份情义。叹气一声,夏初七想到她与陈景的距离,不由得也跟着唏嘘。
“可怜见的,都怪我。”
“为何要怪你?”晴岚抬头看去。
“在京师时,我便讲过,若我来日复了仇,还有命活着,一定要促成你与陈大哥的亲事……可是正如你说,世事难料,我还没有来得及,他竟然已经被赐了婚。晴岚,这事儿我有责任,我应该早一点为你打算的。”
“王妃……”听她自责,晴岚反倒哭笑不得了,“是我没有福分,哪里能怪得着你去?你快别这样想,我母亲说过,姻缘之事,都是天定,强求不得的。”
相处这样久,夏初七从未听晴岚说起过家世,更没有听她提起过母亲,乍一看来,不由有些讶异。可晴岚说完了,却别开了头,那表情一看便知是不想深谈。夏初七最不喜欢踏上别人的底线,见状浅浅一笑,也不再多问,只握了握她的手,心示安慰,不料却发现晴岚的手比她的还要凉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