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我听那两个从哈拉和林来和亲的侍女说,你的笛子吹得极好。”
“有吗?”元祐还在发懵,思考什么是爱,是打心眼儿里的爱。
乌仁潇潇泉水似的眼,又浮上了笑,“你给我吹一曲如何?”
元祐蹙眉低头,静静看着她,“为何想听那玩意儿?”
她道,“因为想听。”
这样的回答,相当于根本就没有回答。可元祐无奈的一叹,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因为当飞雪落在她脸上那一刻,他看见面前这个女人的脸上,有一种极为温暖美艳的光芒,是他从来没有从她的脸上看见过的。含有香、含有媚,含有软,含有娇,也含有一种对世间沧桑的无奈,像一朵迎着风雪盛放在山崖之巅的雪莲,美得惊人。以至于过去了许多年,他仍然忘不掉。
天幕如泼墨,雪色如银光。
当乾清宫里的皇权争霸唱得正酣畅淋漓之时,元佑领着乌仁潇潇拎着一个牛角提笼,亲自驾了马车,穿过漫天的飞雪,往京郊的紫金山而去。
这时节,这天色,山上杳无人烟。
二人就着昏暗的光线,拾级而上,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
元佑把身上的狐皮披风垫在平整的岩石上,扶乌仁潇潇坐了,一起远眺京师。
紫金山是京师的“制高点”,临近除夕,极目望去,城里的华灯溢彩,点缀在那看不分明的九重宫殿上,不见庄严肃穆,却有一股子难以言表的死气。
为了讨乌仁潇潇喜欢,元佑站在山巅的风口上,吹奏的是漠北草原上的蒙族曲子。他原本想要吹得轻松一些,和暖一些,也得个喜乐,可也不知是受了这一日风雪的影响,还是冷风吹散了出口的调子。一曲一曲吹下来,一曲比一曲更为忧伤,那声音如同呜咽一般,令人心生塞堵。
所幸,乌仁潇潇却一直听得兴起。
“元佑,你吹得真好。我好像看见了漠北草原,看见了哈拉和林,那里的天空是瓦蓝瓦蓝的,我挥着鞭儿,骑在马上,拼命的奔跑。我的马上套了一串串的勒勒车,勒勒车上有哥哥的战利品。哥哥是北狄最勇猛的苍鹰,他每次回来,都会带来无数的战利品。阿爹在叫我,哥哥在追我,我不管他们,我拉着勒勒车去色楞格湖,那里有肥美的鱼,有黑琴鸡,有疣鼻天鹅,还有漂亮的银鸥和一片片连绵不绝的水草……”
“不对,漠北这个季节,已是大雪封天了,哪里来的黑琴鸡和疣鼻天鹅?鸟儿飞走了,牛羊也入了圈,牧民阿娘们会在毡帐里打马奶酒,孩子们会在雪地上嬉戏打闹,我喜欢坐在火盆边上,抱着马头琴弹蒙族长调……”
元佑吹着短笛,目光注视着她。在他悠扬的笛声里,她说了许多,说一些小时候的事,说一些哈拉和林的事。苍鹰、河流、牧民、山川、大雪、马群、花奶牛、绵羊、牦牛、野驴……但她再也没有问过他,那个关于“打心眼儿里爱”的问题。
冷风猎猎,她长发飘飘。
遥想漠北时,她的样子沉醉而温柔。
后来元佑时常想,若是他那一日了解了她的用心,且表明了心迹,也许他与她之间就不会有后来那一段蹉跎的岁月,一切也都将变得不再一样,可世间最恼人的“如果”啊,它从不存在。在一个男人还未确定情义之前,他轻易说不出来那一个“爱”字。即便这个男人如他,曾经女人无数,但“爱”字却从未许人。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离天明还有约模一两个时辰的时候,元佑终是吹得累了,舌头麻了,他坐在乌仁潇潇的旁边,靠着岩石的棱角。
“小爷这么辛苦,有没有奖励?”
“你要什么?”她的眼被风吹得有些眯起。
“你。”他邪邪的,就说了一个字。
她身子微微一抖,他呵呵低笑着,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罩在她的肩膀上。
“逗你的。走吧,下山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虚伪,其实他不想下山,一点也不想。但他怕她冷,怕她觉得他不够君子,还是违心的说出来了。可这晚的乌仁潇潇与往常实在不同。在他提议走后,她竟然摇了摇头,拉了拉肩膀上的衣袍,主动离他近了一些。
“这是我来了南晏这么久,第一次听家乡的曲子,想家乡的人。”
稍顷,她沉了声,语气真诚,“元佑,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走吧,天冷!”
元佑难得这般君子而温情,说罢揉揉鼻子,有些佩服自己了。乌仁潇潇看他滑稽的样子,似是极为快活,脸上一直带着笑,语气也是闲适无比,“时辰还早,不急着下去吧?等到天明行不?我以前在漠北时,听人说起中原的日出,很是羡慕呢。你看这个天,肯定是要大晴的,等太阳从天幕出来时,映在白雪上,该有多美。”
看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元佑心口一荡,呼吸亦是窒住。
这样子的乌仁潇潇太美,美得他心里像长了一只爪子,挠得他直痒痒。可即便痒痒得慌,却又偏生觉得那痒痒极不应该,因为那是对她的一种亵渎……一种对女神的亵渎。
“女神”两个字跳入脑海,他思绪一慌,咳嗽一下,稍稍坐得离她远了一点。
“好,那就依你,我两个就坐等天亮好了。”
从上山之前的“他近,她远”,到现在的“她近,他远”,这两个之间似是永远没有处于正常的节奏之上。可乌仁潇潇却似乎并未察觉他的退缩,她看着他的脸,又透过他的脸,看往远处的黑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里似是慢慢跳跃出一簇亮丽的火花来。
“坐等天亮多无趣。”她突然笑着垂下头。
“你想做甚?”元佑声音突地有些哑,口干舌燥。
“可以做一些……有趣的事?”她眉梢轻扬着,离他再近了一些,眸子里的光晕明亮烁人,带着一种单纯到极点的纯粹邀请,瞧得元佑的心情,即复杂又微妙,也终是察觉出来了她的不对劲儿。
“乌仁,你今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