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下蛋的母鸡没人喜欢,不会生孩子的媳妇同样也不得欢心。林谨容瞬间就明白了林玉珍和涂氏这本已消停许久,却又同时发生的不满是从何而来。就连她身边的桂圆都能因为水老先生给她看病而产生了那样的想法,更何论其他人呢?
能够回娘家请人看病调理身子,去平济寺求子,这都是她辛苦操劳家务之后得到的福利和补偿,也是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给她的体面。可是并不代表抱孙心切的林玉珍与涂氏就等得,林玉珍最需要的是一个林家女儿与陆缄结合生下的孩子,延续长房的血脉,让长房的地位越加巩固;而涂氏,同样也希望陆缄能赶紧有自己的儿子,当然,涂氏的心情与林玉珍是不同的,涂氏只需要陆缄有儿子,并不在意这个儿子是谁生的。
这种境地,是林谨容早就想到并有所准备的,一切都会有代价。就像是她当初的抗婚行为,之后会成为陆缄心里的刺和别人攻讦她的武器一样,她不肯生那个兴许还会悲惨夭折的孩子,同样会成为别人对付她的理由和武器。她想,在许多事都已经改变了的情况下,也许陆缄纳妾的日子也将提前到来。别人等不了多久了。
林谨容面上带着笑,低下头,安安静静地把林玉珍夹过来的羊肉吃了。林玉珍还要再给她夹菜的时候,她便客客气气地以在吃着中药,禁忌太多而谢绝。林玉珍倒也没再做什么,就这样放过了她。
一时席终人散,陆缄与陆老太爷行礼告辞之时,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着陆老太爷的目光一直在他与林谨容的身上打转,眼神颇有些忧郁。
陆缄放下手里的书,抬眼打量着对着照台梳头的林谨容,他觉得她今夜特别沉默,并没有计谋初成之际该有的兴奋。烛火把她黑亮的长发、娴静的眉眼、雪白的肌肤上蒙了一层光影,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
“你说祖父是否知道了?”陆缄走到照台前,从林谨容身后轻轻拥住她,抬眸看着镜子里的他与她。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离她是很近的,当两个人肌肤相亲,难分你我的时候,特别是在林谨容在他耳边嘶哑地喊出“二郎”的那一刻,他觉得他离她是如此的近。可有时候,他却觉得他离她实在是很远,这是一种来自于天然的敏锐的感受。就比如此刻,她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不知道,但我想,他即便就是知道了,也怪不上你。若是二叔父和大哥不贪不黑,想害你,又怎会自动入了圈套?”林谨容也抬眼看着镜中的她和他。镜子里两个人发丝纠缠,呼吸相间,一样的人,一样的场景,心情却是完全不同。自知晓前尘之后,她在闲暇之时总是越来越多的想起从前的事,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不过是反复的自我折磨罢了。可她每每不肯去想,却总是突如其来就记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连当时的一个表情,一句话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陆缄在她耳边落下火热一吻,认真的纠正她:“是我们,不只是我。”
林谨容翘了翘唇角,低声道:“我们。”
陆缄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声音发生了变化,近一年的夫妻,对彼此的身体和反应也算是比较熟悉了,他一时就有些口干舌燥,放在林谨容肩头上的手力气就更大了些,口里说的却还是正事:“阿容,你打算将来是做揽户还是开毛织坊?”
林谨容端坐不动,轻声道:“现在还为时过早,以后再说。”此刻除了她之外,没有谁会知道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是什么,这也算是重生的好处了,又沾了一回光。
陆缄便不再说话,俯身下去将林谨容抱起来朝着床铺走去,林谨容窝在他怀里,含着笑温和地看着他。陆缄脸上飞了几丝红,眼神越发幽深,气息也紊乱起来,林谨容只含了笑看着他动作。待得蓄势待发,将要成就之时,林谨容方撑起身子来,万分抱歉:“对不起,二郎,老先生说了,我这两个月用着药的,切不可同房,我刚才怎么就忘了这茬?”
陆缄一时怔住,呆呆看了她片刻,突地放声大笑,并不停手,压低了声音道:“你个小坏东西,竟敢哄我。”
林谨容将脚屈起蹬在他身上,不许他靠近,微微一笑:“你若不信,只管来。反正身子是我的,不是你的。受难的也是我,不是你。”
陆缄仔细打量了她片刻,确信是真的,咬了咬牙,翻身坐起,闷闷地道:“他给你吃的什么药,这么霸道?”
林谨容把被子裹紧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治病的药。如果治不好,约莫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
陆缄从她眼里看出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善,便不再问,靠着床头坐了片刻,缓缓躺倒,挨着她静静地又躺片刻,突地起身道:“我去隔壁睡。”
林谨容只是笑,招呼丫头们去生炭盆铺床。等到陆缄出了房门,便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帐顶的花纹默默地想,这一次是不是桂圆?此番陆家人是要同她明说,让她来做主,过了明路呢,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偷偷摸摸,先下手为强?
其实那时候她也明白,她与陆缄形同陌路,唯一的儿子又死了,陆家人为子嗣考虑,让陆缄收房或是纳妾都是一般人家遇到此类事后的正常之举,休要说她没法子反驳,没法子抗争,就是林家也理亏,根本不会有人替她出头。可他们却不屑于给她一点脸面,先做了再通知她,她甘心不甘心,都要接受,不是桂圆,就是其他人。也许他们还认为,桂圆是她身边的人,还是替她考虑周全了呢。
她怎么就活成了那个样子?明明不忿,明明屈辱,却甚至懦弱到不敢发一声喊,只拣了全数咽回肚子里去。装作不在乎,保持沉默,自以为保住了一份体面,焉知那份强装出来的体面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是与陆云如今的强作笑颜一样,就是个笑话?
林谨容坐起身来,从枕匣里摸出那一串钥匙,轻轻摩裟,被摩裟得光溜溜的黄铜钥匙犹如一块小镜子,照出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模糊的女人。林谨容看着那个女人,眼神渐渐变得茫然。
第二日是个阴天,林玉珍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才吃了早饭就使陆缄:“你去接了水老先生过来。”
陆缄忙应了自去不提。
林玉珍见他去了,方回头看着林谨容:“虽看你养得还精神,但人还是瘦,你还是要多吃点才是。听说你要连吃两个月的药?身子究竟如何,水老先生可与你细说过?”
林玉珍的表情十分严肃,眼神冷厉,唇角微微下垂着,正是许久不曾见到的苛刻脸,轻易是敷衍不了的。林谨容斟字酌句:“是要连吃两个月的药。水老先生那时候和二爷说了,说是心情郁结,操劳过度,将养将养就好了。”
“自你嫁进来,的确也是大事不少,小事不断,太过操劳了些。”林玉珍眼睛也不眨地看了她片刻,道:“你是我嫡亲的侄女儿,我断然没有故意为难你的意思。但你自己也要争气才是。”
林谨容垂了眼眸:“是。”
方嬷嬷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二奶奶,管事婆子们来回话拿对牌了。”
“叫她们进来。”林玉珍扬声回答,又回头看着林谨容:“既然你要将养身子,我便与你祖父母说,还比着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来行事就好,你在一旁辅助我,省得累着你。”
其实林玉珍是已把涂氏排除在外了的,想让林谨容轻松一点的心思也真有,但想揽权不放的意思更明白,林谨容并不与林玉珍争,只笑了一笑:“多谢姑母体贴我。”她现在不敢说已经站稳了脚跟,最起码也不是谁都能随便踩一脚的了,谁当家都行,就不能是宋氏与吕氏当家,至于林玉珍这家当得好不好,那可不是她这个小媳妇该操心的事情,那是陆老太爷、陆老太太该操的心。
林玉珍见她不争,态度由来又好了几分:“我当年也是一直管着家的,一直到接了二郎去江南,才放开了手。”
林谨容轻轻叹了一声:“我有时候想,姑母怪不容易的。”
林玉珍的眼圈突然一红,立刻就忍住了,挺起背脊,淡淡地道:“我很好。”
林谨容便不再言语,打起精神在一旁尽职尽责地帮着处理家事。林玉珍如今对林谨容的态度却再不似从前,从前她说什么都觉得不顺耳,现在却肯多听上两分。这正是,弱者的示好往往不被人放在心上,强者的示好却容易被人看重。
将近年关,事情特别多,婆媳二人这一忙起来,几乎就没闲过。还是方嬷嬷去提醒:“水老先生来了。”
林玉珍这便放了手里的事,叮嘱林谨容:“你先忙着,我去去就来。”
林谨容忙道:“媳妇该在一旁伺候的……”
林玉珍摆摆手:“有二郎呢,你在这里做事也是替我分忧。”言罢一副生恐林谨容跟上来的样子,急匆匆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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