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盯着林谨容,嘴唇一点一点地咧开,唇角一丝一丝地往上翘起,非常缓慢地笑了起来。荔枝给她笑得毛骨悚然,她却迅速收了笑,回头看向一直沉默得过分的吕氏,一扬下巴:“走罢!”
吕氏急匆匆地瞅了林谨容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碎步跟着宋氏去了。
林玉珍看向涂氏,轻轻吐出一句:“蠢货!”
涂氏勃然变色,愤恨地揪着帕子就要找林玉珍理论,林玉珍不屑地将手里的鸾鸟团花高丽松扇在她面前晃了晃,轻蔑地转身离去。
涂氏恨得咬牙切齿,转而问林谨容:“你何不提前来同我讲一声?让我有个准备也好。难道我是那等不讲理的?”
林谨容淡然一笑:“三婶娘,我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她是总结出来了,陆缄不在跟前的时候,涂氏的眼泪最少要少一半。
涂氏被她噎了一回,却也无话可讲。
林玉珍在外头喊林谨容:“阿容,你磨磨蹭蹭地做什么?还等着人家往你头上泼脏水啊?”
林谨容笑笑,轻轻踢了还跪在地上的芳竹一脚:“还不起来?”
芳竹很明显地感受到,林谨容对自己的态度和早上完全是两回事,但她此刻的心态和早前却是完全不同了——她是一个被当众揭穿了老底的人,没有任何资格再装样。便唯唯诺诺地起身,低头哈腰,忐忑不安地跟在林谨容身后出了荣景居。
涂氏与惠嬷嬷站着发了一会儿呆,互相扶持着走了出去。才走了两步,涂氏又折了回去:“老太太,这批衣料该谁赔啊?”
陆老太太躺在榻上半合着眼正养神呢,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好一歇才闷闷地道:“当然是孟婆子赔。”
孟婆子家里可是陆家下人中较富有的人家之一,她贪了库房的东西,犯了这么大的事情,钱财肯定是要拿出来不少的,而且那家底也拿得出来。涂氏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跟着惠嬷嬷一起去拟单子索赔去了。
陆老太太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沙嬷嬷伺候了她几十年,最是明白她的心事,便含了笑道:“三太太这些年被娘家给拖垮了,也算有良心。”
陆老太太道:“都是些不知好歹的。人家逼她,她就去逼二郎。她自己觉着苦,怎么就不想想二郎的苦。罢了,针线房也没什么大实惠,老徐是个实诚人,出不了大事。”一边说,一边闭了眼:“你觉着二奶奶怎样?”
沙嬷嬷谨慎地笑了笑。
陆老太太道:“说罢,不怪你。”
沙嬷嬷道:“太沉得住气了,简直就似与她无关一般。那么大点年纪的人呢,竟然是不露声色。”
陆老太太叹道:“你瞧着二太太是不是很生气?”
沙嬷嬷低头给她捶腿:“心里头总归是不会太高兴的吧?”
陆老太太道:“必是要认为我们偏心的。”但是不这样做,又能如何?
……
宋氏前脚才踏进自个儿的房门,脸色就“唰”地一下变了,左看右看,把门边摆着的一个大花瓶抱起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吕氏惊得一下子跳起来,紧紧揪着帕子躲在一旁,战兢兢地看着她,并不敢说话,肖嬷嬷扑上去抱住宋氏:“好太太,我的好太太,咱别生气,不值得啊。”
吕氏这才上前去跟着劝:“婆婆,莫生气,孟婆子还算懂事。况且,她也只是靠着老太爷而已。”
宋氏压低了声音斥道:“你懂什么!她若是靠着她自己的本事,我倒也罢了,可她是靠着你们祖父!你们祖父在帮她!他偏心!他在警告我们!你明白不明白!”
吕氏退了一步,小声道:“那该怎么办?”
宋氏冷笑,指着地上那堆碎花瓶:“去,让他们扫了这堆渣子马上去库房换一个新的来,要是换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吕氏紧张地道:“祖父会不会不高兴?”
宋氏道:“你懂什么!我当家这么多年,今日被她踩在脸上却无声无息,日后哪里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去做!做了老太爷也不会说什么的。就算说了什么,也是我担着!”
吕氏便不敢再说话,叫了丫头素心进来,低声吩咐了两句。素心匆忙将碎片扫起装入一个盒子中,叫了两个牙尖嘴利的婆子进来:“拿这个去库房换一只新瓶子来,无论如何必须换回来。”
那两个婆子哪管里头是什么,捧着盒子就去了。
吕氏陪宋氏坐了片刻,不见她有心情好转的迹象,便借口要去看孩子,起身去了。
宋氏默然坐了半晌,招手叫肖嬷嬷过来,在肖嬷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肖嬷嬷一脸的惊色,嗫嚅着道:“太太,这也太冒险了吧?”
宋氏冷笑:“冒险?已经逼到了这个地步,不冒险哪里能成?到底日后如何,且看这一仗了。老太爷是怎么想的,会怎么做,这一番都必须看出来!”冷了声音:“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记住了?”
肖嬷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老奴必不会让您失望。”
宋氏道:“绝对不许有任何失误。”一明一暗,且看林谨容怎么接招,且看老太爷到底想做到哪一步。
林玉珍一直在不停地上下打量林谨容,林谨容神色坦然,任由林玉珍去看。
“阿容,你可真是让我想不到呢。”林玉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是如何得知这事儿的?”什么碰巧,都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从孟婆子所述到林谨容所述,所有的话都是假话,只能信得五分。只不过,大家都不敢挑明,只留着那么一层层薄面,不撕破而已。但私底下,她却是痛恨林谨容这种凡事瞒着,半点不透风的行为和脾气,放了个芳竹在林谨容身边,竟然是半点作用都不起,还差点把自个儿给赔了进去。
林谨容抬头看着她一笑:“前些日子我不是找了库房里的人来说话么?她们里头有些人,看着是一伙儿的,其实还不是各有各的想法,我才说要换她们的位子,要选个人来接孟婆子的位子,就有人搜肠刮肚地卖消息给我了。但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想做什么,只不过是倍加小心而已。一半运气,一半防范吧。”
林玉珍不信。但是她不能再同从前那样随便就对林谨容颐指气使,动辄斥骂,因此只是不高兴地垂了眼,暗自思量。
陆云反常地安静,自捧了一个绣绷坐在窗前绣蝴蝶,用的是劈成了十股的细线和极细的金针,半点不容走神,她却连着把线弄断了几回。简儿偷眼打量着陆云,小心翼翼地又穿了一根细丝线递过去,陆云极不耐烦地狠狠瞪了她一眼,简儿半垂着眼,只默默举着针。
林谨容走过来,接了简儿手里的针递给陆云,让简儿下去:“阿云可是心情不好?”
陆云垂下眼:“没有。”
林谨容道:“这几日你的话极少。今天,我本以为你会帮忙劝着母亲的……”往常,陆云总会适时相劝,在宋氏、涂氏面前帮她说话,但今日,陆云竟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林玉珍都不劝,就放任林玉珍和涂氏二人争个不休。
陆云两眼盯着绣绷上的半只蝴蝶翅膀,淡淡地道:“我劝不住。更何况嫂嫂本身已经做得极好。我怕打乱你的布局。”
合情合理的解释。林谨容也就不再多言,而是坐在一旁看她绣花,陆云那一针迟迟落不下去,针尖在罗布上反反复复地来回戳了几下,最终也没找到那个合适的点。极细微的一声轻响,丝线再次断了,她烦躁地把绣绷扔在身边的小桌子上,骂简儿:“这是什么线?一直就在不停地断,从哪家买的,全给我退了!”
这丝线乃是陶氏的杂货铺里来的,正宗的上等江南丝线。简儿偷偷看了林谨容一眼,没有吱声,只上前去收拾。
林玉珍摇着扇子道:“这丝线劈了十股本来就极细,你用那么大的力气作甚?难不成你三舅母的铺子里还能拿次品来给你用不成?不想绣就别绣了,浪费线。”
林谨容就站起身来:“姑母,我先回去了,孟婆子出了事,好几个人受牵连也是不成了的,库房那边必然要乱,我去看看。”
林玉珍眯了眼道:“阿容,你打算让谁接替孟婆子?”
林谨容不和她说,只道:“这次去了那么多人,必然要添补人进来,先看祖父和祖母的意思罢。”
林玉珍就给她出主意:“我给你推几个,都是从前跟着我的,人很能干,也忠心。你把她们要去,补进去。”
陆云就抬眼看着林谨容:“母亲你就别为难嫂嫂了,她兴许早就有自己的安排了。”
林玉珍道:“她能有什么安排?这家里她统共认识几个人?能用的又有多少?当然要听我的。”
林谨容按捺住心里的不耐,道:“虽然这会儿是让我管库房了,但什么都是他老人家一句话。谨慎起见,还是先听祖父和祖母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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