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太快,快得林谨容猝不及防。
当年,林玉珍第一次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方式提起这桩亲事,是在林谨音的婚宴上;可是现在,离林谨音的婚宴还有将近一个月,事情就突然发生了,还是陆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亲自出的面,直接就找的林老太爷。
林谨容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窗棂眨也不眨眼,她怕她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然后再也止不住。凭什么?凭什么她那么辛苦,那么努力,明明已经看到了改变,明明已经看到了出路,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可以彻底改变人生,人家轻轻一句话就可以定了她的生死和前路?她不服,不服!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林谨容的脸颊流淌下来,挂在腮边,她抬起袖口,使劲擦了一下,擦得肌肤生疼。另一滴眼泪又从另一边淌下来,她继续咬着牙重复刚才的动作。
一只手温和的握住她的手腕,将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荔枝心疼地跪在林谨容身边,焦虑地看着她,低声劝道:“姑娘,不要这样,你和你自己没有仇。”
她和自己当然没有仇!林谨容猛地回头看着荔枝,轻轻眨了眨眼,两大滴眼泪又簌簌落下,不等荔枝替她擦泪,她就站起了身:“我要去见老太爷。”
荔枝还未开口,桂嬷嬷已经惊得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姑娘,使不得!太太和三姑娘不是已经去了么?您等她们回来又再说啊。咱们不急在这一时。”
林谨容一言不发,红着眼睛往外走。桂嬷嬷死死扯着她的袖子不放,还朝荔枝使眼色,示意荔枝过去帮忙。姑娘家,听到别人提起自己的亲事都该躲开才显得矜持尊贵,哪里有跑到尊长的面前去反驳尊长说自己不喜欢这门亲的?传出去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林谨容不是桂嬷嬷的对手,由不住发狂地大喊了一声:“放开!”两手扯住袖子一阵猛拽。
桂嬷嬷涨红了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死也不放!太太吩咐过老奴看好您,不许您出去的。”
荔枝奔过来拽住林谨容袖子,低声道:“姑娘,您听奴婢一句劝。现在不是才知道么,太太和三姑娘先去,您先忍忍等她们回来,若是都不成了,您再去不是更好?不要一次把劲儿全用光了,不留余地啊。也许会有好结果也不定呢。”
好,她不急,她再等等,让情绪稳定缓和一点再去。林谨容抬起眼来看着窗外发白的天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动作终是慢慢缓了下来:“荔枝,给我打水洗脸梳头。”就算是要去和林老太爷撕破脸的争,也要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去。
却说陶氏紧赶慢赶地往前赶,却只看到陆家的马车刚好驶出去。林老太太看见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倒是林老太爷板了脸道:“你来做什么?”
陶氏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下人,不愿林谨容的声名受损,少不得忍住急躁赔笑道:“公爹,媳妇有事儿要与您和婆婆说。”
见她还算得体,林老太爷的脸色稍微缓了缓,一甩袍袖转身往里走:“进去说。”
青梨正要去扶林老太,陶氏忙上前去替了她的手:“我来。”
这不说是破天荒第一遭,却也真是难得,林老太太淡淡瞥了陶氏一眼,却也没有拒绝。林谨音沉默上前,与陶氏一道,扶了林老太往里。
林老太爷却是朝着听涛居走,陶氏本能地就觉得不对,这个时候,林慎之正在里面读书写字,难道进去当着他的面争论这事儿么?待要问林老太爷,林老太爷却仰着头背着手往前面走得飞快,根本追不上,只好低声道:“婆婆,小老七在里面读书呢,是不是去安乐堂更妥当……”
林老太斜眼看了她一下,抿着嘴不说话。
林谨音觉得林老太爷选择听涛居来处理林谨容的这桩事情再是妥当不过的,听涛居不似安乐堂有那么多的闲杂人等,盯着的眼睛没有那么多,在里面说的话自然也不可能随便传出去。当下便轻轻扯了扯陶氏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话。
陶氏欲言又止,终是忍住了,不声不响地跟着林老太爷进了听涛居。林慎之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写字,闻声回过头来一瞧,不由笑了,却不是忙着跳下凳子,而是先把笔墨放好,纸压好,方才起身走过来行礼问好:“祖父,祖母,娘,三姐姐,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好难得啊。”
林老太爷看到他,由来下垂着的唇角就往上翘起,露出一丝温和的笑,轻抚他的头顶,柔声道:“冷么?”
林慎之摇头:“不冷,火盆旺旺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从这个身上溜到那个身上,想去靠着陶氏,又不敢,便朝着林老太靠拢了,小声笑道:“祖母。”
林老太便拉了他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捂,低声道:“小手怪凉的,记得多揉揉,不要长了冻疮。”
林老太爷也不管他,径自走到桌前看了他写的字,挑了错处,指点一番,方捋着胡子道:“今日提前放你学,让麦子带你去吃些自己喜欢的糕点。”
林慎之不敢有违,行礼告退,又看着陶氏和林谨音笑了笑,方由麦子牵着去了。
林老太爷这才往紫檀木书案后坐了,淡淡地道:“老三媳妇,你想和我说什么?”
陶氏先扶林老太太在一旁的如意纹六面开光圆墩上坐稳,方束手站好,规规矩矩地道:“公爹,儿媳刚才听到一个传闻,道是陆家替陆缄向阿容提亲,可有这事?”
林老太爷并不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淡地对着林谨音道:“阿音你先出去。”
林谨音怎敢放了陶氏在里面独自面对他二人?自是要寻借口留下来的,还没等她开口,就听林老太爷一大声吼起来:“出去!”
林老太爷平日里虽然凶,但那是当着儿子孙子的时候,对着女眷们养气功夫还是不错的,更多时候最多就是冷淡不理而已,这样的凶还是第一次。林老太和陶氏都被吓了一大跳,林谨音又羞又窘,气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生硬地行了个礼,转身快步走出去,却也不去别处,就在门外守着,只盼陶氏能记得她们先前商量好的来。
林老太爷缓缓气,方又问陶氏:“是又怎样?可是你有意见?”
一连两个反问。陶氏不是不懂得林老太爷此刻不高兴,不是不知道林老太爷对着林谨音发火是做给谁看,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怎舍得自己的心肝宝贝去受那个苦?她一咬牙,对着林老太爷跪下去:“此事不妥,还请公爹收回成命。”
林老太爷冷淡地看着她的头顶,不发一言,林老太太倒是开口了:“是怎么个不妥法,你说来听听。”
陶氏一听这话有戏,忙道:“这两个孩子的脾性不合。阿容的性子您们也是知道的,平日里多话也没有一句,认死理,爱钻牛角尖,又呆,又倔……”说到这里,实在挑不出自家女儿的缺点了,于是顿了顿,改为道:“总之她就是不懂事,要不然也不会弄出暖炉会的那种事情来,惹得她姑母不高兴,让表妹难堪……后来也没怎么亲近起来,姑侄不和,甚至可能姑嫂不和,这亲事能好到哪里去?我一想,心里就发慌。她还是适合人口简单的人家。”
“咳!”林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老爷……”
林老太爷轻轻摆手,止住林老太太的话头,冷冷地问陶氏:“我问你,这桩亲事不是你去争取的?”
陶氏讶异地道:“怎么会?媳妇和姑太太向来都不是很谈得来,您和婆婆是知道的。”
除了她,再也没有人能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和小姑相处不好的事情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林老太爷眼里的冷意总算是少了些:“起来说吧。”
陶氏仰着头祈求地道:“公爹,那这事儿?”
林老太爷冷了脸:“你要不想起来,就在这地上一直跪着也行。”
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陶氏有些无所适从,最终选择站起来说话:“公爹,媳妇觉得这事儿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本来一直都以为是阿珠,突然就变成了阿容,这姐妹间生了好多误会,不止一个人委屈,这样真不好……”
“谁和你说是阿珠?谁说过的?你听谁提过?”林老太爷厉声打断陶氏的话:“阿容和你说她不肯?阿容和你说她和陆缄合不来?他们相处过?”
陶氏自是要保护林谨容,当下忙道:“不是,没有,阿容她一直很守规矩的。”
却听林老太爷一连串地道:“既然不是,那你怎会知晓他们究竟合得来合不来?瞎说什么?什么阿珠之类的话,以后休要再提!若是让我听到半句扯上阿珠的话,你们谁也逃不掉!”
陶氏顿时觉得喉咙堵得厉害,全身的毛毛汗都急了出来,发急去求林老太太:“婆婆,您劝劝公爹吧,这事儿真是不妥……”
林老太有些焦虑地看着林老太爷:“要不,再从长计议?”她不知道陆老太爷和林老太爷在园子里究竟说了什么,但却知道,从园子里回来后,林老太爷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表示同意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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