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女校报道。”吴凌恒说的平静。
婉兮没有心理准备,身子僵了一下,“现在?”
“就现在。”吴凌恒道。
换了衣服,梳了头发。
一出吴府大门,副官开车停在门口。
亲自送他们二人上学,婉兮在车里询问才知道。
女校暑期是不上课,不过民国zf正在实行全国扫盲。
有点像是模仿,日本的“明治维新”。
学校聘请几个老师,把女校的场地送出去。
按男女分班,教镇上不识字的人认字。
而且,全都是免费的。
“想不到沈大人,还能做出这等利国利民的事。”婉兮忍不住赞叹。
副官留过洋,算是个有见识的人。
对此事,不以为意,“日本人的明治维新当年也流了不少血,却没什么成效,也不怕走他们的老路。”
“就像当年的公车上书,戊戌六君子?”吴凌恒问道。
副官也不答话,继续开车。
婉兮哪里知道这些,听得是云山雾罩的。
到了女校门口,吴凌恒并不进去。
给了事先备好的纸笔,还有一本识字的小册子。
就撒手不管,让副官开车打道回府。
学校里进出了好些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
虽然识字是免费的,可是镇上那些不识字的青壮年。
还要做事养活家里呢,哪有闲心到这里。
识字的男班,还有些人。
大概有一二十个,由从前给小儿开蒙的一个老先生来教。
女班就惨了,只有六人。
舞厅的歌女一个,厂里的女工一个。
还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女童,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教识字的先生,却是厉害的紧。
是那个在军校教书,日本京都大学留洋六年的那人来教。
婉兮坐在教室里,看到他抱着书进门。
都惊呆了!!
盯着他看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本来是高等学府的老师,跑来这里扫盲。
是不是太屈才了?
隔壁教室的老先生,已经开始教他们千字文了。
这个人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字。
大字下面,还标了“画符”一样的小字。
“今天,先教大家学写自己的名字。”
他指着黑板上的三个字,道,“我姓厉,严厉的厉。”
大家纷纷跟着念,并且记在本子上。
“我的名字,叫做,言绍。”他又道。
婉兮一边记着,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原来叫做厉言绍。”
名字是好听,就是人是怪人。
底下的两个女童,应是没上过学堂的。
一直嬉皮笑脸的看玩笑,其中一个老妪似乎是陪女童来的长辈。
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也不出言阻止。
“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可以说来听听。”他温笑着,对两个女童道。
笑起来的样子,虽没有她夫君摘了面具好看。
却也很是和善,有种特殊的亲和力。
其中一个女童怕羞,红了脸。
另一个胆子大,指着他名字下面的符号,没规没距道:“你名字下面的那个符是什么玩意?瞧着不像是中国字。”
“那是我名字的日文发音,リやんしよ。”他一本正经的念道。
因为发音古怪,把大家都笑得东倒西歪。
厉言绍脾气挺好的,竟也不生气。
挨个的询问名字,教她们写自己的名字。
两个老妪还有没有名字,只有冠夫姓的姓氏,陈柳氏、庞张氏。
他最后一个,才提问到婉兮。
“我叫楚婉兮。”她性子内向,小声道。
两个老妪,还纠正了一声:“是吴楚婉兮吧。”
嫁夫自当从夫,冠以夫姓才是。
厉言绍也没多加理睬,重复了几遍,“婉兮,婉兮,这名字起的好,可有出处?”
“是诗经里的一句话。”婉兮更觉得不好意思。
厉言绍张口便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正是这句。”婉兮原是很讨厌他的,此刻觉得也没他也没那么讨人嫌。
只是不知他当时,为何要做哪些事。
厉言绍又道:“这名字,和当年岳家小姐的名字,还是对仗呢。”
“对仗?”婉兮晓得对仗的意思。
当年满清科举,大肆推崇八股文。
八股之意,正是对仗。
厉言绍道:“你不知道你名字里这一句,上一句是什么吗?”
婉兮心头一紧,摇了摇头。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他本来说好只教大家学好自己名字的,竟然又说了一句诗经。
下头那五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真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婉兮却在心头想,岳家小姐到底叫什么名字?
蔓草?
漙兮?
厉言绍嘴角扬起一丝笑,笑意有些令人发寒,“岳家小姐闺名,镇上鲜少人知,不过在下略有耳闻。她闺名……唤作岳零落。”
听到岳家小姐的闺名,教室仅有的六人。
交头接耳起来,都在谈论当年事。
连两个女童都知晓一些,更清楚吴凌恒阴生子的身份,指着婉兮的鼻子骂,“阴生子的媳妇,不要脸,生出的孩子没屁眼。”
“就该当初丢在孩子沟,如今也不会祸害人!“
”娶个狐媚媳妇,生个出个小孽种。”
……
别看她们俩人不识字,说出的童谣倒是有些对仗。
厉言绍似乎也乐的看到此情此景,站在讲台上干看着不阻止。
婉兮听得刺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不好真的落泪,让这些人更加的嚣张。
只当没听见,一堂课才熬了下去了。
下学后,副官依旧开车在校门口等着。
问及吴凌恒在哪,才知他去了巡捕房商量如何对付尸妖。
因为副官还要去接吴凌恒,车停在吴府外。
婉兮自己下车进去,回小院休息。
虽然婉兮是个软心肠,却也不是个活菩萨。
今儿被人在课堂上,恶言恶语了一整天。
那天杀的东西厉言绍也不管,她都要气炸了。
走路都飘忽忽的,低着头也没看路。
冷不防的撞上一堵肉墙,还有点儿硬。
婉兮的鼻梁撞上去,登时,就眼冒金星。
捂着鼻子,眼泪花子往下掉,还要不住的道歉,“抱歉,对不起,我……我没看清楚,不好意思。”
“发生什么事了?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样子,是不是受了委屈了。要是吴凌恒欺负你,我可以替你教训他。”
这声音温和磁性,还十分的熟悉。
她一抬头,惊讶的合不拢嘴,“你……你是那天在军校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