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身,房门开了,刚受完鞭刑的流毒经冷风这么一吹还真打起了寒颤,虽说才秋天,可这大晚上的,也称得上是冷风萧索了。
“流毒,你出来了。”少卿一脸兴奋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似中原女子的打扮,头上挂着装饰的挂珠,如瀑布般的一同随黑发垂到发梢,上身是件羊皮小马褂,内衬着深紫色的笼口长袖连衣长裙,黑眸黑发黑衣衬出流毒精致的五官,肤色算不上肤若新雪,可在身上那股在西域熏染出来的独特魅力,却是让少卿看呆了。
“人都说西域人长得粗犷大气,我看流毒你偏偏就生得这般精致无二。”少卿笑嘻嘻地说。
“直接说吧,什么事这么急?”流毒的话里没有一丝温度。
“小流毒啊。”少卿还是死皮赖脸地提溜地一下到流毒的身边,“大哥他的腿,觉着,额,有那么些不舒适。”少卿结结巴巴地尽量委婉地说。
“不舒适?”流毒白了一眼少卿,“我看是只能躺在床上,疼痛难耐,又走不了了吧。”
“这,我去看大哥的时候,他的确是躺在床上,可是,”少卿直溜一下,又对着流毒,苦口婆心地哄着,劝着,“这和你起争执的是二娘,关大哥什么事,你就受累去看看吧,我可是和大哥立下保证一定带你过去的。”
“哼,”流毒冷笑了一声,“怪就怪你大哥太听你二娘话了,还有,这是你立下的保证,关我什么事。”说罢,正准备转身回房。房里却传来一个咳着嗽又气喘吁吁的衰老的声音,唤着流毒,“流毒啊,什么事啊?”
“姥姥,”流毒变得毕恭毕敬,“是三少爷请我去给大少爷诊病,大少爷不听我劝,操办婚礼劳累到了,旧疾复发。”
“流毒姥姥,”少卿也跟着喊道,“你就劝劝流毒吧,我大哥现在可难受了。”
“姥姥,二夫人不听我劝,硬要操办婚礼,才会•••。”
“好了好了,流毒,医者不讲恩怨,咳咳,”里面的人狠狠地又咳了一阵,才说,“听我的话,和三少爷去聚德苑,咳咳,医治大少爷的腿吧。”
少卿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看着流毒,流毒撅了撅嘴,只好从命,又狠狠地瞪了少卿一眼。
厢房在董府的西边,聚德苑却在最东边,一路上,少卿可是使足了力气逗着流毒开心,可是流毒却笑也不笑。
“然后大家问他在干什么,你猜那农民怎么说,他说,我在等这枚铜钱来年春天发了芽,然后结出好多小铜钱来,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少卿一个人只顾着哈哈大笑,末了,看了看流毒,依旧是面无表情,自己都叽叽喳喳地讲了一晚上了,流毒什么反应都没有,要是别的女人,早就被他逗得心花怒放了,呸呸呸,自己怎么可以把小流毒和那些庸脂俗粉相提并论呢。
“三少爷。”流毒终于开了口。
“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少卿便好了。”少卿一看流毒终于开了口,未免有些得意忘形起来。
“三少爷,”流毒固执得没有改称谓,“其实你没必要费尽心思哄我开心,等你大哥的腿痊愈后,我们终究还是陌路人。”
“什么话啊,流毒,什么叫陌路人。我不喜欢你这样说。”
“不喜欢也得喜欢,”流毒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本来就是过着飘忽不定的生活,哪里有病人需要医治,我们就去哪,董府不过和我无数个带过的府院一样,我们彼此都只是对方生命里的过客而已。”
“我不觉得,”少卿耍起了嘴皮子,“我不觉得是过客就不是过客,等你治好我大哥的腿,我就向你姥姥提亲可好。”
“你疯了,”流毒不可思议的看着少卿,这傻小子可知道,天下人他谁都可以娶,只有自己,是万万不能娶的。
“我不管,你硬要走得话,你不是说哪里有病人你就在哪么。那等大哥的腿好了,我就将自己的腿也打断,让你继续治,可好?”
流毒皱着眉,看了看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想着刚才的风言风语,摇了摇头,只是自顾自的向已经不远的聚德苑走去,为了婚礼,二夫人特意又将聚德苑翻修一新,新院门,新瓦,新房。这二夫人这回还真是下了本钱啊,也是,董家大少爷今年已经22了,22才娶亲的确是晚了些,都是被这双病腿给耽误的,幸而还能和刘家米庄做成亲家,娶到的还是正值二八年华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刘子馥刘大小姐,难怪二夫人会如此大操大办了。
进了院门,丫鬟嬷嬷们早已经被打发走了,只留下个值更的小丫鬟。房里的灯还亮着,想必大哥定是痛得睡不着了。
哎,可怜了那新嫂子,新婚之夜竟是这般渡过,少卿暗暗想,看着台阶上那值更的小丫鬟脑袋已经小鸡啄米似的昏昏欲睡了,连值更的灯笼都掉到了地上,皱了皱眉,这太荒唐了,难道往常这聚德苑的丫鬟都是这般随意的?有些气头上来,上去一把提起那小丫鬟,开口训道,“值更的时候还敢偷懒。”
小丫鬟一惊,睁开眼一看,竟是三少爷,旁边站的就是府里那神乎其神的女神医,一时间愣了愣,才连忙行礼,“三少爷,流毒姑娘。”
“哼,”少卿提起地上的灯笼,一看,这哪里是小丫鬟,分明是大哥的贴身丫鬟婉心,态度好了些,说:“怎么是你在值更,其他丫鬟呢?”
“回三少爷,大少爷怕二夫人知道他今儿旧疾复发,把其他丫鬟都打发走了,而且,奴婢在这陪着,照顾得也周到些。”
也是,婉心是贴身丫头,什么事也都知道得清楚些,少卿还在想着这些,又听见婉心急急地对着流毒说,“流毒姑娘,你可来了,大少爷在里边痛得厉害,又不准咱们小的去请你来,求求你,快进去看看吧。”
对,对,这才是正题,少卿想,自己怎么把这些都忘了。
“你起来吧。”流毒扶起求着求着都跪到了地上的婉心,“我这不是来了吗?你进去通报一声吧。”
“诶,奴婢马上就去。”婉心擦干了眼泪,连走带跑的进房里通报去了。
“嘿嘿,小流毒,我就知道你菩萨心肠,不会见死不救的。”少卿还在一旁卖着乖。
流毒不理她,心里想,要不是姐姐让我来,我才不来呢,可是,为何姐姐•••
“流毒姑娘快请进。”出门迎接的是子馥,外面光线暗,子馥看不清流毒的样貌,却只看见流毒一身黑衣,加上这名字有如此奇异鬼怪,不禁心生畏忌。
流毒屈身行了一礼,正要进门,却又对子馥问道,“不知少夫人可有绣花针。”
子馥愣了一愣,又连忙回道,“自然是有的。”
“可劳烦取些过来。”
“流毒,你这要绣花针做什么?”少卿不解。“要针灸的话,不是有银针吗?”
“银针太细,我这回,得替大少爷放血。”流毒一脸淡定地说,“等会,三少爷还劳烦替我扶着大少爷,不要让他乱动。”
子馥一听放血,竟慌了起来,“别担心,大嫂,流毒医术高明,她怎么说就怎么做,拿针去便是了。”
屏风里,流毒几根银针下去,董少定便停止了呻吟。
“可感觉好些了?”流毒问。
“好些了,没方才那么痛了。”少定满头大汗,想必流毒来之前受了多少罪,“流毒姑娘,这回少定真是要向你赔礼才行,都怪我一时疏忽,急功心切,才旧疾复发,还让流毒姑娘半夜前来,打扰了姑娘休息。”
“姥姥说,医者无恩怨,也是我和二夫人赌气在先,让大少爷受罪了。”流毒说着客气话,“只是今儿只能先帮大少爷您先止痛,具体病情如何,还得明儿再细细诊疗。”
“有劳了。”
“大哥,喝些水。”少卿递过水杯,少定咕噜噜地一饮而尽,定是渴坏了又不敢打扰大嫂休息,大哥就是人太好,太为别人着想了。
“针来了针来了。”子馥喘着气小步跑进房。
“嗯,有劳少夫人了,三少爷,有劳您将绣花针放在烛火上烧灼片刻。”流毒边动手将扎在少定腿上的银针拔出,待流毒转过身,子馥一看,好熟悉的脸,莫不是在哪见过,流毒发现子馥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然,“少夫人,你•••。”
“流毒姑娘好面熟,可曾见过。”子馥边说边愈发看得仔细了。
“流毒一直在西域行医,半年前才被请到我们董家为大哥治病,莫非,”少卿边烤着绣花针边是不怀好意地笑笑,继续说,“莫非大嫂你这半年还曾来我们董府偷偷和我大哥私会。”
“少卿,怎么说话的。”少定在一旁训斥道。子馥更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接着又吩咐道,“这等玩笑不要乱开,这要传出去了。”
“哎呀哎呀,不会不会,我这是拿嫂嫂当自己人了,”少卿厚着脸皮说,“我的好嫂嫂,是不会介意的,嘿嘿,不会介意的。”
“我,”子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词才好,只好扯到前一个话题,对着流毒说,“流毒姑娘,想是我认错人了,不要见怪。”
流毒最不喜的便是这府门大院里的虚礼虚教,可来董府都已经半年了,自然也是懂得这些礼数等级,阿谀奉承,虽说对这个少夫人并不反感,可这条条框框教养出来的女子多少让她觉得可悲可怜,看着少夫人,少卿一个玩笑就让她如此紧张,连忙也回道,“天下之人何其多,有一两个相似的也不奇怪。”
开始放血了,流毒几针下去,少定又开始皱着眉头呻吟了,子馥有些惊慌失措,只得乖乖的抱着少定的上半身,不断安抚着他,少卿则听流毒的吩咐,死死地按住少定的双腿,以免少定痛得一动弹,流毒就下错了针,粗粗的绣花针只露得半根在外头,流毒眼疾手快的一拔出,乌黑的淤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丫鬟婉心忙着擦拭血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血,还如此浑浊发臭,连婉心都不禁皱了皱眉头。
折腾了好一宿,天都将白,流毒边收拾着银针,边嘱咐着,“我知道你们中原的大夫对于活血化瘀向来是用口服的草药,可是这样见效太慢,大少爷的腿已经被淤血堵塞,慢慢调养化瘀不是上策,你放心,我扎的都是无害的地方,不碍事,只是注意修养,万万不可再劳累。”
“我就知道,嘿嘿,我的小流毒一出马,什么疑难杂症搞不定啊。”少卿顶着个黑眼圈还是不忘油嘴滑舌。
“多谢•••多谢流毒姑娘,辛苦了•••一夜,子馥,送送流毒姑娘。”少定已经是痛得有些说不出话了,可这比扎针前已经好太多了,难怪之前那种肿胀难耐,原来有这么多的淤血在里面,现在虽然腿上的针眼还泛着痛,但至少,两腿舒服多了,更是轻松多了,都能动弹了。看着照顾了自己一夜的子馥,二弟,还有婉心,自是十分感动,吩咐着都去歇息了。自己也躺下闭了闭了神,想着怎么和娘解释一番才能让娘不担心呢。
小庭院里,子馥一路送流毒和少卿出门,一边听着流毒的各种嘱咐,临到门口,流毒还不放心,又详细地讲了一遍。看着流毒认真的模样,子馥愈发的熟悉。
“我说的这些,少夫人可千万记着,我师父常说,旧疾复发比新伤更难治。”
“我想起来了,我们确实见过,在苏州,对不对?”子馥突然想起什么一般。
“苏州?”流毒不解地歪了歪头。
“没错,我是苏州人,”子馥笑了笑,“我想起来了,出家前我们一起上过女学,你是乔奶奶的孙女,乔青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