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着软榻,她撑着下巴,端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懒谩的语气:“夜帝猝死,年幼前太子突然疯癫,你这谋朝篡位的罪名即便是尚书府不敢写进史记,在那些刻板迂腐的三朝元老眼里,你也是个乱臣贼子,你得君心,得民心,偏偏不得文臣之心。然,云起文臣世家以陈太傅,姚尚书府,端木世家这三家为最,他们千方百计将女儿送进宫,目的岂会纯良,你初登宝殿,以仁治天下,自然是拒不得这双手奉上的秦晋之好。”顿了顿,她托着下巴佯作思考,又似恍然大悟的模样,“嗯,借着妖后的手铲除异己,即便是落了个昏庸无度纵宠妖后的罪名,又怎比得了谋害忠良残暴不仁的暴君罪行。”眸子一转,调笑地看着云宁止,“暴君,和姐装情圣何必呢?”
片刻沉寂。
“哈哈哈。”云宁止大笑,这一笑,那侧脸冷硬的棱角柔和,倒是越发俊朗了。
容浅念懵了一下,一个白眼翻过去:“抽风。”
云宁止敛了敛笑:“一字不差,我云起的国势,我的心思,还有朝堂诡谲,都叫你几句话道破了。”茶杯一扣,他深深凝向那双灵动的眼,似笑非笑,“你如此心思,我那套捉襟见肘的说辞,你又怎么会信呢?”
哦,你装我装,大家装啊。
没意思!
容浅念懒得逗趣,嗤笑:“捉襟见肘?”眸子一冷,甚是不以为然,“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简直漏洞百出。什么美女救英雄,大司马府的那位小姐,可是个病秧子,筷子都抬不起来。什么再见倾心,十几年不出闺阁的女子,你上哪去见,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纳了区区庶女为后。”眸子一厉,“我倒想知道,你目的何在?”
她玩失忆,他就玩假装,看谁玩得过谁。
别说那位秦家的庶女,怕是大司马府的祖宗十八代,这妖孽都挖出来细数过。
云宁止倒丝毫不讶异:“我便知道,我如何能骗得过你这只狐狸,而我却总归是猜不透你。到底你说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前尘你记得与否,若记得,何以与我周旋,你若要离开,定有千方百计。若不记得,何以什么都不做,你若要记得,何止千方百计。”眉,轻蹙,“到底你要做什么?”
她是邪邪一笑:“你猜?”
这个女子,十句话里,便只有一句半句是真的,更要不得的她骗起来人,真的可以是假的,假的可以变成真的。
猜?他啊,实在猜不透半分。茶盏放下,他抬眸,只道:“昙花一现,他命不久矣。”
一句话,叫软榻里的女子白了脸,一双丹凤眸,冷了这夜。启唇,四个字:“滚你丫的。”
云宁止笑了,无奈。
之前九句假话,唯独这句是真的,唯独这一次,她怒视,她冷眼,她恨不得上前咬人的切齿模样,是真的。
四天,他们相互试探,彼此伪装,真真假假,这是唯一一次,她露出了尾巴。
果然,萧殁,是她藏不起来的逆鳞。
“容九,你什么都能伪装,独独他,你装不了。”
容浅念勾唇:“容九?你既知道我是装的。”眸子一眯,凌厉的弧度,“你难道不知道容九最忍不得别人骂她相公吗?”
天下还有谁不知道容九护短的性子,还有谁不知道萧殁二字便是她的软肋。
怎么会不知,只是,他云起,缺了一个皇后,只是,她刚刚好罢了。
他抬眼,望着她,沉默了久时。
“那你何以留下?”他问,带了些许试探,“你到底在谋什么?”
容九,又岂会贪恋这一国之后的位子,又岂会贪恋他云起万里江山。
嗯,她想要的,除了对萧殁要得坦荡,其余的,他人看不出丝毫迹象。
不答,她反问:“那么你呢?”
“我谋你。”
丝毫不犹豫,如何会这样脱口而出,他自己也不清楚。
那日,他见了她满身是血的样子,便想将她偷藏,也许是一个她能抵千军万马,也许是一个她能叫萧殁弃了万里江山,到底是为什么将她带回,将她封做他云起的皇后,这般百般地任她欺闹,都不得而知。
她还是邪邪一笑,九分假里一分半真不假:“别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
云宁止啼笑皆非。
“我谋什么啊?”仰着头自问了一句,侧眸望向云宁止,坦荡得好似玩笑,“我谋你的宝贝,你的储君,或者。”顿了顿,笑得深意,“你的江山。”
这样猖狂,这样敢要,敢说,敢做的,便也只有一个容九。
云宁止似笑着:“储君也好,江山也好,你既成了我的皇后,便是折了你的翅膀,你也必须留下。”
“我要走,你拦得住吗?”唇角扬起,恣意的弧度。
拦得住吗?
云宁止哑口。她要走,定有千方百计。启唇,道:“我不惜代价。”
哟,真渗人,也不怕赌得太满,亵裤都输掉。
容浅念冷哼了句:“我不会走,我要陪你好好玩玩,看看是你的笼子高,还是我的翅膀硬,不过,我既然飞进来,便没有空手出去的道理。”
到底,她要什么,何以如此周旋。
“你要什么,我给你便是。”
他有种预感,与萧殁有关。
容浅念也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先让我儿子当太子吧,到时候,我带着儿子,我儿子带着你的云起,投奔我相公去。”
云宁止的脸,黑了,话,堵在了喉咙里。
容浅念笑得欢畅了,起身,拂了拂长袖宫装,眸子睥睨:“昏君,还不给妖后铺床。”
语气如此趾高气昂,如此高高在上。
大抵,敢指挥云起一国之君铺床的,也就只有这人。
史书有记,云起新帝纵宠东宫,夜夜独与之笙箫。要是史官知道他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夜夜不过是个铺床的,睡门口的,这笔杆子不知道会不会折断了,大抵还是要骂一句:妖后!
史官们怎么会知道,整个云起怎么会知道,都只知道妖后啊,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