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我莽撞了。”
阿宁又不是那等没有身份的女子。
她出身宁国公府林家,自己还是显荣长公主麾下的女将,这样的身份,虽然锦乡侯夫人也是勋贵人家,可是也未必能配得上叫阿宁认她做个义母。
更何况阿宁如今要军功有军功,要前程有前程的,说起来叫外人看着,锦乡侯夫人这是占了阿宁的便宜。
“是我实在爱极了阿宁,舍不得她。”锦乡侯夫人就轻叹了一声,对微微含笑的宁国公夫人诚恳地说道。“姐姐知道,我只有阿青这一个孽障,膝下荒凉,想要个女儿却不可得。也不知是不是与阿宁的缘分,我一看见她,就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什么都顾不得了。”
锦乡侯也生了几个庶女,可是不是自己生的闺女,那能真心疼爱?且若养了一个庶女,若那庶女跟她感情深厚不认自己的生母,未免凉薄了些。可若是她用心养育这庶女,她还对自己的生母念念不忘……
锦乡侯夫人为什么要养个白眼狼?
因这许多的顾虑,因此锦乡侯夫人对家中的庶女都不过是面子情,并没有十分真心。
她更愿意去疼爱阿宁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并不算什么,夫人抬爱,自然对阿宁是一种肯定。”宁国公夫人见阿宁都呆住了,就笑着回应说道,“只是这事儿,到底得她父亲做主,她一个小女孩儿家家的知道什么?待回头我问问三弟去。就算这事儿不成,日后阿宁与夫人亲近些也是好的。难道多了一个疼爱她的长辈,咱们会不高兴不成?”
她把话儿都说了,见锦乡侯夫人笑着点头,就对阿宁温声说道,“你只将侯夫人当长辈就是。”
做不做义母的无所谓,锦乡侯这份善意,阿宁还是该回应的。
“是。”阿宁就红着脸上前。
锦乡侯夫人急忙拉住她的手,拍了拍,目光慈爱地说道,“真是一个好孩子。”
见她目光温煦慈和,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怜爱,阿宁不知怎么就怔忡了一会儿。
她在年幼的时候,总是趴在门边儿上看着宁国公夫人对堂兄们微笑的样子,就觉得,若大伯娘是她的母亲就好了。她对她总是那么温柔宠爱,总是对她很怜惜挂念,虽然阿宁知道自己的生母死了,可是看着宁国公夫人就想,若是她的母亲还活着,也一定是和大伯娘一个样子的。
不会是继母的那冰冷冷的厌恶还有排斥偏心,而是包容的,把她放在心里眼里的疼爱。
那是她幼年时的一点小小的奢望,如今叫锦乡侯夫人温暖的手握着,竟一时开不了口拒绝。
她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是想答应下来的。
因为她也想体会一下,被全心疼爱的滋味儿。
宁国公夫人对她的确很好,可是她有阿妧了。
阿宁不是一个要和妹妹争夺长辈宠爱的女孩子。
因阿妧在,因此阿宁就退避三舍,不再在宁国公夫人面前做女孩儿家的娇气与撒娇,反而愈发懂事。
阿妧就在一旁偷偷儿地看着,她年纪小,也不知道这些世家勋贵里头是不是有许多的说法,比如说锦乡侯夫人认林家女孩儿做义女有什么不合适,可是她却觉得挺好的。
虽然锦乡侯不成器,沈青也是个完蛋玩意儿,可是成妃的娘家沈氏,却并不衰落。锦乡侯的几个弟弟都很出息,在这京中的影响很大,且子弟也都是极好的。阿宁做了锦乡侯夫人的义女,并不会被拖累,反而会有更多的亲缘走动。
唯一叫人比较讨厌的锦乡侯……
阿宁是锦乡侯夫人的义女,也没说是锦乡侯的义女不是?
她三姐姐的亲爹可还在呢。
不过阿妧想了一会儿,总觉得锦乡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想到锦乡侯闹得那些笑话,就唯恐日后锦乡侯冲着这关系扒上来,想了想就咬住自己的指尖儿小声儿说道,“夫人要认三姐姐,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的三婶儿还在,若是三姐姐认了夫人,只怕外头就要说三姐姐不孝拣高枝儿飞看不起我三婶儿了。”
见锦乡侯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急忙就拉着阿宁的衣摆小声儿说道,“夫人的真心都在三姐姐眼前,何必非要要个名分呢?难道没有母女之名,夫人对三姐姐的疼爱就是假的不成?夫人不是外人,我就说了,七公主只怕要下嫁咱们宁国公府,到时候都是一起儿的亲戚,说起来,三姐姐该管夫人唤一声舅母。”
“三姐姐素日里多与舅母亲近也就好了。”
“阿妧这话说的有理。”见阿妧还能想到被人忘到天边儿的林三太太,宁国公夫人的眼里就多了几分赞许。
“只是突然想到的。”
“的确如此,这都是我一念之间,因此想得果然不大周全。”锦乡侯夫人就笑着对阿妧说道,“你说得很对,就算没有母女之名,可我也愿意多爱惜阿宁。”
只是既然没有名分,那她也知道阿宁只怕是不好经常来自己面前走动惹人非议,可她也多少明白阿妧只怕是顾忌锦乡侯。想到丈夫那无耻的嘴脸,锦乡侯夫人背后顿时就都是冷汗,越发不敢将阿宁给收入膝下。
不然照着锦乡侯的说法,阿宁的爵位只怕也是他儿子的。
“如今这话,皆大欢喜。”宁国公夫人不动声色推了锦乡侯这门婚事,眼里就带了几分笑意。
南阳侯夫人也在一旁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去。
“那往后我想来见你,你可不要视而不见。”
“怎么会。”阿宁爽快地说道。
她笑吟吟地看了妹妹一眼,就对锦乡侯夫人笑着说道,“您疼爱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她本是个生得十分明丽的美人,又一向喜欢穿红衣,越发白皙美艳,如同濯濯的桃花一般惹人喜爱,锦乡侯夫人心里暗叹一声,脸上就露出了十二分的疼爱来。阿妧正捧着小爪子觉得这一幕可温馨了,就见外头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她不招人留意地走到门口,跨出了门,就问道,“怎么了?”
“八姑娘把舅太太与表姑娘给请进门了,姑娘,要不要跟太太说一声儿。”
“他们家一天来八遍,都叫母亲知道,母亲还干别的不?”一听是阿芝的母家舅母与表姐,阿妧就头疼死了。
那真是一群蝗虫,所到之处就没有不给搜刮的,想当初厚着脸皮来了宁国公夫人面前,舔着脸拉着宁国公夫人的衣角就称赞这料子难得,又可怜巴巴地说这料子自己见都没见过,宁国公夫人都觉得十分讨厌,因此来了国公府里,宁国公夫人对她们是一向都不理睬的。
只是阿妧想了想阿芝的性子,就小声对那丫鬟说道,“你带我去瞧瞧。对了,四哥哥与三叔在府里么?”
“四公子今儿早上出去了,三老爷上朝去了。”这丫鬟急忙回话。
“那就好,别叫她亲近四哥哥,知道了么?”
阿妧这意思,这丫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顿时就被阿芝这舅舅家的奇思妙想给惊呆了,盖因林羽出身不错,如今身上的差事也不错,正是个难得的勋贵青年,难道这样的身份,是那位三表姑娘能攀附的不成?
这小丫鬟的心里也生出几分保卫自家公子的雄心来了,急忙用力点头跟在阿妧的身后小声儿说道,“舅太太这来了府里头,仿佛八姑娘顿时就哭了。奴婢不知是什么缘故,只是隐隐听她有些抱怨。”
“她哪天不在抱怨。”阿妧就无语地说道。
大清早儿地叫阿妧气走了她,她还有心里不记恨阿妧的?
这都是主子们之间的龃龉了,这小丫鬟敢说舅太太的坏话儿,却不敢说主子小姐的,急忙闭嘴。
阿妧却觉得这小丫鬟倒是蛮伶俐的,笑了笑,觉得宁国公府的小丫鬟们都十分懂事,就径直没有惊扰了阿宁往三房的院子来了,待走到了阿芝的屋子外头就听见里头传来阿芝低低的哭泣声,她就哽咽地说道,“再也没法儿活了,舅母没有见三姐姐骄狂的样子,不就是在南边儿得了些功劳,因此显赫了一些?就翻脸不认人,连我这个妹妹都不放在眼里,只亲近十丫头那未来的靖王妃去了!”
“三丫头竟当真如此?”阿妧立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窗子就往里看去。
一个浓妆艳抹,打扮得满头珠翠沉得几乎脖子扛不住脑袋的中年妇人,脸上带着夸张的表情坐在阿芝的对面。
“可不是!舅母没有见到她的那副嘴脸,叫人恶心死。”阿芝就冷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将,都说力大无穷,说能弯弓射马的,可这都是好名儿不成?熬成个男人婆,没有男人喜欢,她自己反倒得意起来。”
她垂头看着自己如葱管儿一般纤细白嫩的手,挂着泪珠儿冷笑说道,“且她就算立了一些功劳,也不过是听从长公主的吩咐做事,于她有什么可炫耀的?偏偏老太太父亲都心疼她,说她吃了苦。难道当年往南边儿去,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是谁逼着她不成?”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本一向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道……”那妇人就有些感慨地说道。
只是阿妧却见她一双小眼睛在滴溜溜地转。
显然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还有更可气的呢。”阿芝见舅母与自己同仇敌忾,就越发地说道,“父亲说了,她虚度年华这么多年,都是为了家国,如今既然回京,定要给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舅母,”她就捂着自己的心口流泪说道,“我在父亲身边这么多年孝顺他,年纪也大了,父亲通没有提及我的婚事半句,早就把我忘在脑后。如今她回来了,就兴冲冲地给她挑婚事,那恨不能天上的二郎真君都配不上她!”
她气得愤愤不平,阿妧默默地抬头,觉得二郎真君再一次躺枪了。
不过……
她三姐姐的品貌莫非配不上下凡了的二郎真君不成?
她就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不急着进去,就想听听阿芝和那舅太太有什么阴谋。
都说黄鼠狼不登门,登门准没好事儿,舅太太这个时候带着表姑娘来了,也肯定没打好主意。
她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果然就听舅太太陡然哭了一声,将阿芝给抱在怀里哭道,“咱们可怜的八姑娘!她回来了,往后谁还把你放在心上?父亲不是父亲,兄长不是兄长,往后你的日子也不知过得得多艰难。”
她哭哭啼啼地抱着阿芝哭了一场,就见一旁静坐的一个生得十分平常的姑娘上前将她们给劝慰住,就指着那姑娘对阿芝说道,“要不我怎么说,把你三表姐给了你四哥呢?只有这亲表姐给你做了嫂子,往后才打心眼儿里记得你,也能别叫你四哥的心都叫你姐姐给牵走了。”
舅太太一说话,那表姑娘就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不羞涩不行啊,林羽人品相貌前程都是最好的,能配林羽,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姻缘了。
“你别提了,提起这事儿我就来气。”阿芝本在恨阿宁一个,听到这里脸都给气歪了,就跟舅母抱怨地说道,“表姐这事儿,我跟父亲提了,你猜怎么着?父亲还没说话儿,十丫头跳了出来,跟我唧唧歪歪一通,非说这婚事做不得!偏父亲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我才是他的女儿,却叫这小狐狸精给迷得昏头转向的,她说这婚事不好,顿时就拒了我的话儿,不许三表姐嫁给四哥!”
若拒绝这事儿的是林羽本人,阿芝也不会这样恼怒。
可是拒绝这事儿的是阿妧,偏偏阿妧竟然还能做主林羽的婚事,阿芝的心里哪里是简单的羡慕嫉妒恨呢?
她心里就仿佛有一把火,都要烧到天上去了!
“十姑娘?她不是……”
舅太太那张涂脂抹粉的脸顿时就扭曲了,带着几分关切地探身说道,“不就是那位未来的靖王妃么?我听说靖王待她极好,连魏阳侯府都给砸了,不过是因人家家的女孩儿说了两句闲话。真真儿地没想到,早前儿我也见过这位十姑娘,生得虽然好看漂亮,可是这世间比她更美更可爱的美人儿莫非就没有了不成?怎么偏叫她得了靖王殿下的眷顾呢?真真儿稀奇。对了,我瞧着十姑娘还小呢,要成亲起码还要两三年,这段时间,府里头莫非没什么说法儿?”
“什么说法?”阿芝一顿,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你说服侍靖王殿下的人?”
“可不是。她年纪小,瞧着也不能服侍殿下。”见阿芝的眼睛不怀好意地转起来,显然是不介意给阿妧添堵,舅太太就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虽然林四公子很好,可靖王殿下岂不是更好?
宁为靖王妾,不为林四妻呢。
“你觉得你三表姐如何?她跟你可是一条心!”
阿妧看着那眼睛都放光的舅太太,就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想了想,对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果然就见那丫鬟心领神会地去了,一会儿工夫,捧回来一盆冷水来。
她一把抢过那水盆,一头撞进去,将这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了出去。
几声尖叫,屋里多了两只落汤鸡。
见这几个坏蛋湿淋淋狼狈地惊叫,在自己面前跳脚儿,阿妧就笑了。
“给你舅太太醒醒脑子,痴心妄想呢?给你个脸盆照照你的脸不?”
还敢肖想她家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