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萧杏花夫妻二人夜晚白天地操心着儿子的事时, 显然那当儿子的昨夜也不消停。
原来昨夜萧千云和秀梅回到房中, 一路上, 两个人都僵着脸, 谁也没看谁一眼, 谁也没说一句话。
后来进了屋, 夫妻二人相对两无言, 一个坐在杌子上,一个坐在床前,各自发呆。
屋子里嬷嬷丫鬟也都知道出了事, 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却被秀梅给抬手示意出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千云终于僵硬地抬起头, 望向自己的媳妇:
“这次……是我不好, 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
屋子里没有点灯, 深冬的月光透过窗棂投射到屋子里, 洒在秀梅那张白净秀雅的脸庞上, 他只看到那张脸是从未有过的遥远和冰冷。
往日总是对他温柔似水的秀梅, 此时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地冷漠。
“这件事, 是我太傻,中了人家的圈套, 倒是凭白让你难受。可是我还是想说,我没有在外面养小, 自始至终, 我没和她私底下说过一句话,见过两次,都是有外人在,并没有和她单独说过什么话。只是我喝了那酒后,就睡去了……我对那个女子,实在并没什么想法。”
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了一丝颤。
这一刻,其实心里也是怕,怕万一酒醉的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更怕万一那个女子肚子里的孩子,真得是自己的。
如果那样,他该如何自处?秀梅又会如何?
“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些。”秀梅目光怔怔地垂落在地上,望着一个虚无遥远的地方:“根本不用的,若是人家怀了你的孩子,你就接进来,纳个妾,岂不是皆大欢喜?左右我子嗣艰难,你接人家进来,得个血脉,我看了,也会替你高兴的,到时候爹娘那边也好交代。”
“你!”萧千云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话,咬牙,陡然站了起来。
秀梅颓然地笑了笑:“怎么,我说到你心里去了?”
“这件事,自是我错了!可是我既已经答应过你,便是你没有子嗣,也会从大哥那里抱养一个给你,难道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如今却说什么纳个妾,得个血脉,你这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这么一说,秀梅那眼终于凝聚出一点火光来,却是带着恨:“萧千云,萧牛蛋!你竟说是我故意的,难道不是你外面招惹了女人,现在人家不清不楚怀着你的血脉,你敢拍着胸脯说,这不是你的种吗?你若敢说,我就信你,我就陪着你一起,去把那女人给赶走!”
她咬咬牙,冷笑一声:“可是你不敢,你哪能呢,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吧!你心里还怜惜着人家,觉得人家可怜!若是人家真怀了你的血脉,你还不得赶紧请进家里来,仔细地供着!趁早,这少奶奶的位置我也没脸当了,我连个血脉都不能给你留下,还当什么少奶奶,我明日就走,收拾包袱走人,回白湾子县去,回去继续当我穷秀才家的女儿!”
说着,她真就起身,拿起包袱,就要收拾东西。
“攀秀梅,你——”
萧千云上前,一把抢过她的包袱,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你这是故意要我心里难受是不是?你走,你走去哪里?你家里哥哥早娶了妻,就那几间屋,哪里还有你容身之地!”
他不说这还好,一说这话,秀梅顿时怔在那里。
兀自呆了半响,才明白,他说的原本是对的。
是了,家里本也不富裕,哪里能容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人,回去后,还不是遭受嫂嫂白眼?少不得父母兄长做主,随便再配个人家!
想到此间,不由悲从中来,泪珠儿一滴滴落下。
“我竟命苦至此,我竟命苦至此……”
她捂住脸,伤心欲绝:“其实我明白,你心里一直存着个人,根本就没忘记过,我想着我对你好,我忍着,凡事温柔,什么都听你的,慢慢的,你总能发现我的好,忘记了那人。可是我不曾想到,你心里那人还没去,如今又添了这么一桩子!这让我怎么忍下去,这让我日子怎么过?”
她两手紧紧地抓着胸口处,细白的手紧紧绞住了掐丝薄锦袄:“我这里,好难受,难受得恨不得一刀子下去,把这心挖出来给你看!”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萧千云看她那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猛地捉住她的手:“攀秀梅,你告诉我,什么叫我心里住着一个人儿?我心里住着谁?你怎么又说出这胡话来!”
秀梅听得此言,不气反而笑了,一边笑一边眼泪往下落:“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当我不知道?我只问你,玉坠儿是谁,城东客栈老板家的千金,当初你不是想着娶人家的吗?怎么,如今竟然忘记了?”
“玉坠儿?”萧千云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若说我招惹了那女子,弄得个不清不楚,我也就认了!是,我笨,我傻,我心软,竟然中了人家的圈套,闹得现在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稀里糊涂!你因为这个骂我打我,我是半点辩驳不得!可是你非说什么玉坠儿,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心里怎么想的?那玉坠儿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人家早嫁人了,我也早娶了你,这和玉坠儿有什么干系!”
“萧牛蛋,你当我不知道吗?当初你一心要娶人家,和人家自小要好的,谁知道人家嫁给别人了,你要死要活的,消沉了好一阵子,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这些年,你对我不冷不热,敬而远之,从来不曾亲近,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一直记挂着她!”
萧千云听得这些,越发不能相信,拧眉看了她半响,最后真个是张口无言。
“我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得这些胡话!是,当年我是要娶她的,人家嫌我家穷,嫁给了别人,可是我有娘要孝敬,要妹妹要护着,还有哥哥嫂嫂,我至于为了她要死要活的吗?人家早嫁人了,我也娶了你,你是我媳妇,她是别人的媳妇,我想人家做什么?难不成就因为以前好过,我还要记挂她一辈子?再说了——”
萧千云想到这里,咬牙:“自她嫌弃我后,我便知分明不是同路人,哪里还会记挂着她!”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秀梅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夫君。
其实她约莫知道他以前的事,一直以为他心里存着一块疤,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自己心爱的女子辜负,总是存着一点遗憾。更何况他对自己一向敬爱有之,却少了哥哥嫂嫂之间的亲昵和无忌,她便总是以为,终究是自己没走到他心里去吧。
秀梅略显红肿的眸子带着盈盈湿润,就那么充满期望和无法置信地望着自己。
她平日总是十分含蓄内敛的,低着头,只看到细软的刘海微微掩映在低垂的眉眼间,让他总也看不明白她的心思。
可是如今,她望着自己的眼睛中,是丝毫不曾遮掩的渴望和期盼。
萧千云的胸口处仿佛有一团小火在轻轻地燃烧,越烧越大,烧得他整片胸膛都开始炙热。
他粗重地呼着气,紧紧地盯着她:“我说得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萧牛蛋是那种没脸没皮的男人,竟会去记挂一个根本瞧不起我的女人?难道我明明已经娶妻,还会去惦记着别的女人?我这些日子忙着,有时候到老晚了,哥哥干脆就在兵部里面休息了,我都是再晚也赶回家,为了什么你可知道?我还不是想着不让你独守空房,也,也是想和你一起睡!”
这话语犹如一滴蜜,缓慢地渗透到了秀梅的心里,驱逐了原本的迷惘,浸润了荡在心尖上的苦涩,让那心坎儿处又是苦,又是甜,心尖儿颤巍巍,一时不知道是何滋味,凝视着他,越发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其实……并不是自己以为的,一直暗暗地牵挂着那个女人,并且终究觉得,自己不如那个女人好?
谁知道心里正反复品味着他刚才的话,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其中意思,就又听到他粗重沙哑到几乎发抖的声音道:
“那你呢,你不是当初险些要嫁给洪家的公子,还不是后来因人家另配了别人,你才不得不嫁给我的?”
萧千云当然约莫明白那个时候的情境,是因为秀梅之前配给洪家公子的婚事被人抢了,她没着落了,娘才赶紧去请媒人替自己说了这门亲,要不是赶得巧,她这样的书香门第女儿,怎么会嫁入他家,怎么会看得上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后生!
“你……”秀梅心间正是苦甜参半,忽而间听得萧千云这么逼问,那言语间,倒仿佛是对这件事十分在意。
他眼神火热,像是要烧起来一般,隐约间倒是让她想起那一晚,他沉着脸回来,二话不说将她好一番折腾时的情境,看着有些骇人,让人心颤心慌。
呼吸开始变得艰难,她脸上染了薄红,微微别过眼儿去,咬咬唇儿,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我,我这桩婚事……”
可是萧千云盯着她脸上的红晕以及那言语间的躲闪,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眼中现出黯淡:“我自是明白,比不过他的,他读过书,可以和你说说诗,我又不懂……你嫁给我,只能陪着我做糕点……”
秀梅听他这么说,一时不免酸涩难当。
“你何苦说出这话来编排我,若是你已经嫌弃我,便是休了弃了另外再寻,我也是认了,大不了我回去娘家,让爹娘给我改嫁了,那也是我的命,怨不得谁。可是你却拿着这事来堵我嘴,又是何必!我是和他曾经谈婚论嫁,可是后来没成,又嫁给你,自从嫁给你后,我心里念得都是你!”
想起刚刚成亲那会儿,他一早起来揉面做茶点,她也陪着过去帮忙的情境,几乎落下泪来:“自嫁给你,我有哪处做得不好?你嫌我笨手笨脚,不让我早起陪你做糕点,可我不是偷偷地跟着大嫂学,学好了再陪你一起做吗?我可是有半点摆我书香门第的架子?”
萧千云看她竟然又哭起来,一时心疼又无奈,脑袋里一团乱麻,两个人之间又是这么许多事,竟然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我不让你陪我做糕,并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是怕你觉得受了委屈,你和大嫂又不同,自小读书,又没做过这些……况且你身子又弱,日日早早地爬起来,难免受不住!”
“我便是没做过,难道不能学?我——”秀梅别过脸去,半带着羞,咬咬唇说:“我从嫁你那日,心里便知道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再没其他想法。你既是走街串巷卖茶点的,我自会学了和面蒸糕来陪你,你早出晚归,我自然早上陪着你起,晚上给你留门,难道我还能让你辛苦,自己却在那里享清闲?说到底,你终究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心里还是根本没我……”
“我,我,我……”萧千云怔怔地看着一径儿落泪的自家娘子,又是心疼,又是不知道如何去哄。她平时也不爱哭啊,怎么如今却哭成这般模样,又是如此委屈……
秀梅想起过往,再想想如今,又哭道:“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嫁了你,穷了富了,我都跟着你……这辈子只想跟着你……如今你是侯门的少爷了,我也就跟着学习理家,掌着家里大小的事,只是我无论怎么做,你眼里是看不进去的……”
正哭着,便觉被一股子强力狠狠地一带,整个人便被紧紧搂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樱桃小嘴儿已经被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