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在涵阳王这几个侍卫扑到了楼下, 准备去制止那个出言无忌的孙德旺时, 恰好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也过来, 上前将他制住。
那孙德旺大吃一惊, 惶声问道:“你, 你们做什么?这可是天子脚下, 皇城根外, 你们就这么无法无天,当众捉人?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王法?”
旁边的那锦衣男子见了,也忙起身, 呵斥道:“你等何人,为何随意欺凌寻常百姓?”
那两个官差中的一个,却是冷笑一声, 道:“我们乃彭阳县县衙的捕快, 你是叫孙德旺吧?因我们正办着一桩案子,和你倒是有些牵连, 如今正奉了命, 前来燕京城捉拿你, 你也别啰嗦, 还是乖乖地跟着我们回去, 免得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那锦衣男子见此,连忙道:“他姓孙, 叫孙德旺,并没有犯过什么案子, 想必是两位官爷弄错了吧?”
那两个官差却是毫不客气的, 翻了翻白眼:“怎么会错?难不成我们千里迢迢地从德阳县跑过来,这大热天的,受了这许多罪,流了这许多汗,竟是弄错了?便是有什么错,好歹也捉了他回去,让他去县太爷面前说去,和我们兄弟和说不着!”
锦衣男子皱了皱眉,便拉了其中一个官差,压低声音道:“这位孙爷,可是我们特意请过来的客人,他可是康——”
他原本要端出一个名头来吓唬下这两位官差的,谁曾想,那官差却是一个白眼过去,不耐烦地道:“管你是什么糠,米糠草糠都白搭,反正我们是奉命行事,一定要把这个人捉拿了回去,要不然县太爷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锦衣男子一瞧,知道这两个人说话粗野,一看就是乡下来的,怕是在县里乡里横惯了,根本不知道来到这天子脚底下,天上掉下一块石头砸死十个人有八个是官,还有两个是皇亲国戚的!他们是被当地的老百姓惯坏了,没见过世面,根本听不进去的。
当下他只是恨不得叫人来教训一番这两个官差,怎奈大庭广众的,人家又是言明了自己是官差的,他倒是不好行事,便上前,想继续和这两个官差商量。
那两个官差却是分外粗鲁的,拉扯着那孙德旺:“快些走吧,你这有官司在身的人,还敢在这里喝茶吹牛皮,怎么不吹上天去,赶紧跟着爷回去郭阳县。”
说着,扯了那孙德旺就不由分说地往外去,可怜那孙德旺,还人模人样地坐下,敞开怀儿喷着唾沫星子打算说道一番,谁知道就硬是被扯进去了。
“冤枉啊,小的可从来没有牵扯进去什么官司里,麻烦官爷好歹拿出逮捕文书来……小的可是康泰国公府的亲戚,要不然官爷你……”
“什么国公爷侯爷的,任凭你是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以为你躲到燕京城当官亲戚家里,我们就不敢捉你,这可是县太爷亲自下的令,拿你回去!”
这孙德旺想搬救兵,人家两个官差却是硬得很,在人家眼里,县太爷最大,管你什么爷呢,不能不听话!
这锦衣男子见此,也是叫苦不迭,想着怎么来了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官差,他虽然并不怕这些小喽啰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是一时不好施展,免得露了行藏,当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德旺被人拖走了。
他是想着拖出去就拖出去,大不了跟着这两个官差,待到了僻静无人处,着人将孙德旺抢回来,另行想个办法继续按照原计划行事就是了。总之上面嘱咐下来的事儿,总该办成的!
谁曾想,他刚要跟着走出那茶庄大门,就见几个模样彪悍精壮的男子横在茶庄前,却是根本不能过去。
“几位,麻烦让一让?”
“让,这路不是宽敞得很么,兄台但走无妨。”
“这——”说着,他侧身打算过去,谁知道刚一迈腿,膝盖那里不知道怎么便一个刺痛,接着两腿一软,当场就跪在那里,摔了一个狗啃屎。
他狼狈地挣扎着起来,约莫知道是身边那几个人使的坏,可是哪里敢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想着,不知道是哪路的人马,这功夫倒是厉害得紧,看来是硬茬呢!
而那几个阻拦下锦衣男子的,正是涵阳王身边的几个侍卫。原来他们扑下来后,正打算设法拦住这孙德旺的嘴,谁知道横地里出来两个官差,把他们原本的计划打乱了。
当下他们看出这官差来路可疑,不过既然这官差要带孙德旺离开,正是投了他们的心思,也不阻拦,只任凭那官差行事。待到这锦衣男子要追上去时,反而使了一把坏,拦住下了锦衣男子。
而这几个侍卫中的其中一位,已经机灵地出去,跟上了那两个官差,准备见机行事。
这一切变故不过是片刻间功夫罢了,便有那茶厅客人在那里难免疑惑。
“刚才这个人大肆说道,只是不知道说得哪家?”燕京城里,从外地来的,如今又是地位非同一般的,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家吧,难不成说,那家人真得干过这种事?
众人不由心中暗暗震惊不已。
“哪里可能是真的,你瞧这个人生得脑满肠肥,说起话来满嘴唾沫星子,又带着一股子外地口音,看着就是乡下来的老舅过来燕京城给亲戚吹牛呢!”
被人这么一说,大家想想也是,不由暗暗点头:“可不是么,还是个身上有案子的,不是正经人儿,这种人嘴里说的话,哪里能信的!”
“不过这也不好说,无风不起浪吗?回头咱们打听打听去!这听起来还是个贵夫人呢,没想到还干过这事儿?”
“哈哈哈,这下子燕京城里有热闹瞧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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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珩在楼上茶室里自然看到了这一切的变化,从那噩梦中已经挣扎出来的她,微微眯起眸子,盯着底下那群人,侧耳倾听着那些人的言语,心里却是越发担忧了。
“殿下,刚才那两个官差,可是真得官差?”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怎么可能恰好天上掉下两个官差,将这个孙德旺给捉走了。
涵阳王摇头:“看样子不像是,此中别有蹊跷,我手底下人会跟上他们,等下我们过去看个端详就是。”
佩珩想起自己二哥哥来,不由道:“难道是我二哥哥特意找人假扮的,我听说他今日也来了这天禧茶楼喝茶的,想必他是早有准备。”
这么想着,不免松了口气,暗暗心想:“也是个瞎操心了,二哥哥做事一向稳妥,他既说要办这件事,自然会处置得当,我怎可不信他?如今我若是因见了孙德旺而莽撞行事,反而坏了二哥哥的计划呢。”
谁知道正想着呢,那涵阳王忽而道;“佩珩,走,跟我出去,我们过去看看。”
佩珩点头:“好。”
一时涵阳王牵了她的手,却是不走正门,而是径自从茶楼后面一条小道下去。那后面小道楼梯狭窄,木制的台阶走起来咯吱作响。
涵阳王握着佩珩的手,便用了几分力道。
佩珩是极像她娘萧杏花的,别人稍微一用力,手腕子便疼,那白嫩皮儿便是一条红印子。
此时被这涵阳王握疼了手,她才有所觉悟,猛地醒过来,怎么如今还让他握着手呢。
涵阳王是因之前哄着陷入梦靥的佩珩,后来便不舍得放开,只觉得她个小小姑娘,明明应该是是如同宝仪公主般被宠得骄纵的时候,可是那看似羞涩柔顺的外表先,竟仿佛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也是看她年幼,心里便多少有些冲动,想着护着她,免得让她这小人儿又经了那些苦,下意识地便没想放开。
如今猛然间见她停了下来,站在阴暗的楼梯上,湿润的眼睛里泛着诧异,盯着自己握了她手的那双手。
因他是走在前领着她的,又是下楼,所以她在上,他在下。
她低头俯视着他。
女孩儿家目光仿佛山涧里能够看到鹅卵石的溪水,清澈的湿润中,泛着丝丝诧异。
他这个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小,可是却已经历经了多少战事,更曾经看尽了人心的险恶,知道了许多人世间的无奈,以至于本来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轻易地打动他,更没有什么女子能够轻易让他动容。
早已经会波澜不惊地把心思都藏起来,温和地笑着,面对这个世间。
可是现在,在小姑娘认真的注视下,他的气息竟然有些不稳。
他为了缓解这种说不出的气氛,便轻笑了下,然后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她和他的手握住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的手正用力地握住她的。
纤细柔白的腕子掩映在藕色衣袖下,看着分外动人。
他心绪微动,忙放开了。
放开后,他才看到,那细白的腕子如今已经一道淤红印子,淤红印子在这昏暗不明之中,分外触目惊心。
“我——”他想说什么。
“没事。”佩珩比他更快地说道,同时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腕藏在了衣袖下:“我们还是赶紧去追出去看看吧。”
佩珩其实粉白精致的脸庞都泛起了红,就像夕阳照在小粉花儿上一般,不过好在这楼梯里暗,她又微低下头,是以并不显眼。
她知道刚才涵阳王失了分寸,也想起自己陷入梦靥时,是如何被这个男人哄着的。只是她却只能告诉自己,事出突然,又是不同寻常的时候罢了,左右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了。
“好——那走吧。”涵阳王想说什么,不过记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小女孩儿,其实早在白湾子县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心思,她心里是有别人的。
说到底,自己年纪比她大了一轮,又是这样的身份,她嫌弃,他心里也能明白。
她咬了咬唇,轻轻点头,那点头的样子竟然分外乖巧。
他心里泛软,不过还是点下头,转过身,先行往下走去。
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一开始看到这小姑娘被丢失在灰尘滚滚的官道上时,便对她多了一分不同寻常的关切。
其实根本不用的,至少下这楼梯,哪怕昏暗一些,她自己也是可以的。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出了那楼梯后,走过一条斜插过去的小径,便到了茶楼的后院,穿过那道小门,便见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
马车只有一辆,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一前一后上去了。
一个坐在东边,一个坐在西边,微错开,不至于面对面。
“底下人只准备了一辆马车,我这身份,也不好让人看到。”涵阳王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去骑马,反而和她同乘一辆马车的缘由。
“殿下多虑了,事出紧急,哪里顾忌那么多。”其实对于佩珩来说,倒是真没什么。
以前她跟着娘去庙里上香,都是搭乘县里去外面的马车,那都是交几个铜板随便坐,上面什么人都有,她哪里顾忌哪个呢。
只是如今因是涵阳王,所以格外地有些局促吧。
“对了,有件事,刚没来得及告诉姑娘。”涵阳王状若无意地道。
“什么?”佩珩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绣花鞋上面的一点绒线尖尖,随口这么问道。
“我之所以过来天禧茶庄,其实是因为我的皇叔博野王在这里,他请了我过来喝茶,同来的应该也有你父亲。”
“啊?”佩珩顿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向涵阳王。
“是的。”涵阳王点头。
他点头后,就看到眼前小姑娘的眼中,浮现出担忧来,仿佛担忧得不得了了。
他有点心疼,想安慰她,不过倒是也没什么可安慰的。
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路上遇到了,顺手帮她一把的外人,就如同当初在那官道上,将丢失了她送回去她父亲身边般。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佩珩,心中自然是焦急。
那个孙德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旁人信不信的倒也罢了,可是爹,爹万一信了呢?她身边有两个哥哥,约莫也知道,男人是最听不得这种事的。
本来之前娘就险些嫁给罗六叔,爹知道了,怕已是十分不悦,如今若是知道了当年在德阳县的事,听信了孙德旺所说的话,他会如何想娘?
佩珩粉嫩的小拳头攥起来,在袖子里攥得都轻轻抖了下。
要不她恨那孙德旺呢,他当年那么对待娘,如今受了人指使,又来害娘!
更可恨的是那宁祥郡主,堂堂皇家血脉,竟然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来。
不就是想嫁给自己爹吗,这没廉耻的女人,为了抢别个的男人,怎可以如此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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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提这匆忙赶出去要追上孙德旺的佩珩和涵阳王,只说萧杏花和薄夫人。
原来这薄夫人自听了萧杏花那番话后,知道孙德旺已经被人请走了,便已经猜到了这事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一时也是暗恨,自己被人耍了手段来害萧杏花。这个时候她是比萧杏花还着急呢,只恨不得带着萧杏花,赶紧把那孙德旺拽回来,再把他那张臭嘴堵上,免得到处去败坏萧杏花的名声。
当下薄夫人连忙陪着萧杏花乘坐了马车,急匆匆地出来,先是找了门卫,之后又命人沿路打听追问那锦衣人和孙德旺的下落,好不容易知道,这两个人竟然是去了杨柳河旁的大荣街。
薄夫人也是对燕京城熟悉得紧,一听这个便明白了:“那大荣街上有一个天禧茶庄,敢情是去了哪里?”
萧杏花一听,顿时明白了:“是了,本来今日宁祥郡主还邀我过去天禧茶庄喝茶呢,我心说好好的她邀我过去做什么,敢情这都是准备好了的!”
这下子再没什么怀疑的了,薄夫人急得脸都白了:“好好的一个皇家血脉,怎可耍下这等心机,她摆明了要给你设个鸿门宴呢!如今你虽没去,她却未必就此罢休,必然是有后招的!那个天禧茶庄我也知道,咱们速速过去,到时候你也不必露面,只我下去,将那孙德旺请回去就是了!他便是再受人指使,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我命人直接把他揪出来。终于那宁祥郡主,到底是没嫁的小姑娘,未必脸皮这么厚,就敢和咱们硬来!”
萧杏花听着薄夫人这一番计较,不免钦佩不已:“夫人思虑如此周全,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切单凭夫人做主就是!”
于是这两个人乘坐了马车,急匆匆地来到了天禧茶庄前,实指望赶在那孙德旺说出什么之前制止了孙德旺。
谁知道这边薄夫人刚要准备下马车,那边萧杏花便瞅见了一个人影。
孙德旺这个人,虽说她也是十几年没见过,可是再也无法忘记这么让她痛恨的人的,如今就算是烧成灰她都记得。
她一眼便看到,孙德旺在两个人官差模样的人手中挟制着,被狼狈地从天禧茶庄拽出来,之后也不管不顾,拖着就沿着街道往南边走去了。
萧杏花连忙让薄夫人看。
薄夫人也是吃了一惊:“这两个官差是哪里来的?好好的怎么把孙德旺捉拿了起来,这又是要闹哪一般?”
萧杏花略一沉吟,便道:“咱们先让个侍卫进去,好歹打听下这茶楼里是有什么事吗?”
薄夫人自然同意,当下忙命为个侍卫进去,装作茶客,打听了下,同时又派了另两个侍卫,跟上那两个官差并孙德旺。
片刻之后,那侍卫出来,却是面有难色。
薄夫人一见,忙问道:“你照直说就是了!”
那侍卫才把之前听说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这个,萧杏花脸色就变了变,薄夫人面上也分外难堪,不由跺脚道;“这遭瘟的孙德旺,快些追上去,去看个究竟!”
萧杏花多年之后,再听到那些侮辱人的言辞,自然是有片刻的难受,不过很快她也算是镇定下来了,略想了想道:“其实这两个官差出来的也蹊跷呢,怎么好好的就在紧要时候把孙德旺不由分说地拿走了。我们还是追上去看看,这里面到底又是有什么猫腻。”
薄夫人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幸好刚才派了人去跟着那两个官差,这次总不至于丢了。”
一时这马车调转方向准备离开,谁知道就在离开时,薄夫人看到了旁边的车马。
原来这茶楼后院今日由于客满为患的,倒是有一些车马侍卫都停在了巷子口处,从薄夫人这个方向,一眼就能看到。
她是个精明人,看到后,不由皱眉:“萧夫人,你瞧,那车马侍卫,我怎么看着倒不像是寻常人?”
萧杏花只看了一眼,便认清楚了,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确实不是寻常人……”
其中有一些侍卫,她隐约知道的,那正是萧战庭的啊!
意思是说,今日萧战庭也和人出来天禧茶庄喝茶吗?
他和谁喝茶?
他可是听到了刚才那番话?
想到此间,萧杏花顿时恍然大悟,咬着牙,恨道:“这个毒妇,竟给我设下如此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