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韩香绫又悄悄来了一趟, 送来了两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给兰芝使唤。
兰芝细细看了看, 见这两个小姑娘都是十二三岁模样, 一个肌肤微黑, 细眉细眼, 瓜子面庞,名叫荔香;一个肌肤白皙,大眼睛, 小圆脸,名叫玉玲。
这两个女孩子虽然生得普通,可是瞧着眼睛都甚有灵气。
兰芝问了几句话, 发现她们说话很有条理, 清晰明了,便收了下来, 当场给荔香改名叫玛瑙, 给玉玲改名叫珍珠, 又让翡翠带了她们去安置房间, 备办衣服首饰及各种用具。
待丫鬟们都退下, 韩香绫这才含笑道:“兰芝,你既然千里迢迢来了杭州, 那西湖就不可不去,明日我备下小舟, 你我同游西湖, 不知可否赏脸?”
兰芝自然是想去的,不过她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道:“表姐,待阿郁回来,我问了他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韩香绫爽朗地笑了:“我敢保证,阿郁一定会答应!”
她又和兰芝聊了一会儿杭州的风土人情,又逗着阿犬玩了一阵子,这才告辞离去。
晚间待赵郁从外面回来,兰芝便把韩香绫邀请她泛舟西湖的事情说了。
赵郁听了,当即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
原来为了引孟敏世和关税吏入彀,明日赵郁要易容去西湖附近招摇过市。
兰芝这才明白为何韩香绫会那样笑,顿时也笑了,道:“既然来杭州了,我自然也想出去逛逛的!”
赵郁思索片刻,抱起兰芝在怀里,道:“为了引孟敏世早些入彀,我原本打算明日下午去孟敏世名下的珠宝楼购买珠宝,以显示财大气粗。不过咱们既然来到杭州,自然是要四处看看的。明日上午我陪你好好逛逛西湖,然后再去尝尝正宗的杭州风味......”
兰芝依偎在赵郁怀里,心中欢喜得很。
像杭州这样美丽的城池,这次来罢,下次再来不知又是多少年后了,也许一生不会再来,她也想好好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温凉进来给赵郁兰芝易容。
赵郁和兰芝依旧是那日在船上的模样,赵郁扮作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商贾子弟,兰芝则是粉妆玉琢的一个小媳妇。
对温凉来说,这些简直太简单了,不过一刻钟工夫,一个身穿石青道袍的年轻人便带着一个粉衣白裙的小娘子出了门,另有一个做儒生打扮的账房先生、一个大丫鬟和两个青衣小厮跟随,一起往西湖方向去了。
赵郁兰芝所住的小院距离西湖很近,没走多远,就到了苏堤。
兰芝还没走到,就看见湖边立着两个女子,其中个子高些的那个俊眼修眉,薄施脂粉,梳着简单的螺髻,插着一支碧玉簪,耳上戴着一对碧玉耳坠,身穿素白窄袖衫,系了条碧色裙子,显得格外苗条利落,正是韩香绫,便笑着迎了上去。
韩香绫还是第一次见兰芝这个妆扮,握着兰芝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和你上次素颜的模样不同,不过还是很美,尤其是眼睛!”
兰芝生了一双好眼睛,又大又清澈的杏眼,当真是黑白分明,清凌凌的。
听了韩香绫的评点,兰芝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我也觉得脸上抹了胭脂水粉,揽镜自照,和平时感觉不太一样!”
她瞅了一眼一边的赵郁,一副被惯得骄娇二气俱全的小少妇模样:“相公,我好看么?”
赵郁审慎地打量了兰芝一番,思索再三,这才道:“嗯,很好看。”
他对兰芝虽然是一见钟情,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根本不在意兰芝是什么模样。
兰芝只要是兰芝,那就行了。
韩香绫和王湉见赵郁生怕兰芝发难,回答个问题都要斟酌再三,不禁都笑了起来。
彼此寒暄罢,韩香绫笑盈盈道:“咱们先沿着苏堤走一走,若是走累了,再登上画舫泛舟湖上,中午就去西湖边的听雨楼吃酒,到了下午,再去逛逛听雨楼附近的那些珠宝楼绸缎铺,这样安排可好?”
兰芝笑眯眯道:“多谢表姐费心!”
她今日特地穿了毡底绣鞋,走路轻捷,就是为了围着西湖逛一逛。
三月的西湖,自然是美不胜收,如今正是桃花花期,西湖边“夹岸桃花蘸水开”,粉红的花瓣,深红的花蕊,在深褐色的枝干上盛开着,当真是“晓烟初破,霞彩影红”,若娇艳美人初起时的娇怯新妆。
兰芝等人边走边聊,一直走到累了,便登上早在一边候着的画船,泛舟湖上去了。
碧波荡漾的江面上,画船时时交错而过,不少画船上自有歌姬乐工,煞是热闹,其中有一艘船上正有人用弹拨琵琶,乐声清越,兰芝正听得入神,那艘画船却荡桨远去,琵琶声渐不可闻。
韩香绫见兰芝眼中带有遗憾之意,便笑着问属下:“船上有什么乐器?”
属下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忙道:“船上有月琴和琵琶!”
韩香绫便道:“都拿来吧!”
待月琴和琵琶拿来,韩香绫取过琵琶,抱在怀中,铮铮弹拨了几声试音。
兰芝见状,顿时玩心大起,示意翡翠拿过月琴,弹拨了几下,乐音清脆悦耳,便笑容灿烂看向韩香绫:“表姐,咱俩合奏吧!”
还没等韩香绫开口,她便淘气一笑:“不过我只会《蟾宫曲》!”
韩香绫:“......”
她畅快地笑了起来,道:“我也会《蟾宫曲》!”
兰芝抱着月琴,垂首开始弹拨起来,长久不弹,初弹时尚有些生涩,不过很快就顺畅了起来。
韩香绫微微一笑,素手拨了几下,也开始弹奏。
兰芝一边弹琴,一边轻轻哼唱《蟾宫曲九日》:“便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
韩香绫听到兰芝唱的居然是《蟾宫曲九日》,正是林文怀喜欢哼唱的,心里一动,也跟着唱了起来:“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
赵郁听着这首熟悉的曲子,往事悠悠浮现,不禁也跟着低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前世他被流放,一路带着兰芝前往西北,路遇一个落魄老太监,兰芝跟着老太监学弹月琴,弹来弹去反反复复最终只学会了这首《蟾宫曲》。
他每日听着兰芝弹唱,不知不觉也跟着学会了。
先前听到这首曲子,赵郁只觉心如刀绞;如今再听,他却觉得甜蜜温馨,满心都是欢喜。
韩香绫兰芝她们玩得开心,不防正好有一艘精巧无比的画舫经过,画舫中临窗坐着一个英俊书生,听到她们的画船上乐声清越,歌声悲凉,他便示意船工靠近,抬眼看去,却恰好看到了隔壁船上的兰芝,见她弹奏着月琴,双目清澈,笑容灿烂,甚是娇美,不由一愣——眼前美人虽是小家少妇打扮,可是娇艳甜美,宛若西湖岸边的粉色桃花!
英俊书生对面的人正是孟敏世。
他觑着眼前这位孟氏家主的脸色,轻轻道:“七叔,在杭州地界,不拘什么人,只要您老人家看中,侄儿总能帮您弄到......”
那英俊书生微微一笑,不理会孟敏世,却待一曲既罢,鼓起掌来。
王湉早看到了隔壁画舫上的孟敏世和孟氏家主孟涵,见状便看向赵郁。
韩香绫也看到了孟涵和孟敏世叔侄,当即也看赵郁。
赵郁眉头皱了皱,却微微颔首,示意计划继续进行。
孟氏的家主孟涵果真来到了杭州!
按照他原先的安排,是要去孟敏世名下的珠宝铺给兰芝买几样珠宝,好给孟敏世留下财大气粗的印象,没想到在湖上居然就遇到孟涵孟敏世叔侄。
韩香绫原本便是挨着兰芝坐的,此时便笑盈盈佯装说笑,凑近兰芝耳畔,低声道:“隔壁船上穿月白色道袍那人便是孟氏家主孟涵,穿绛色纱袍那人则是杭州税关主政孟敏世!”
兰芝原本正兴高采烈弹奏一手节奏轻快的曲子,因为曲子不熟,弹奏得七零八落,闻言瞪圆了眼睛,悄悄用眼角看了过去,谁知正好看到那穿月白道袍戴玄色飘巾的人正在看她,一时四目相对。
孟涵没想到小美人居然偷偷看她,不禁含笑颔首。
兰芝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她总觉得赵郁在看她,抬眼一看,却发现赵郁正在看窗外,不由有些纳闷。
在看到孟涵盯着兰芝看,对着兰芝笑的时候,赵郁突然产生了一种杀人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竭力压抑自己这种暴虐的情绪。
孟涵见小美人发现自己在看她,就给了他一个背,觉得她可爱极了,便轻轻回答孟敏世:“那个眼睛大大的,穿粉色绣花春衫的,三天之内,我想在卧室见到她。”
这样一个娇嫩活泼的小美人,他只想搂在怀里恣意疼爱......
他深谙“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爱好的便是这“偷”的妙趣。
孟敏世忙低低答了声“是”。
孟氏家主孟涵有三大爱好,一是收集玉器名画,二是宠幸各色美人,三是营造亭台楼阁。
这三大爱好都甚是耗费财力物力人力,不过孟涵是孟氏家主,最不缺的便是财力物力人力。
画船和画舫交错而过。
韩香绫的画船往听雨楼方向去了。
在听雨楼用了一顿丰盛午饭后,韩香绫便陪着赵郁兰芝等人逛街去了。
听雨楼后这道街巷,青石铺地,桂树夹道,道路两侧全是各种玉器铺、珠宝楼和绸缎行,十分繁华。
兰芝今日扮演的便是爱花钱的娇气小娘子。
她本色演出,浑然天成,先在玉器铺买了一支玉钗,又去逛绸缎铺,买了几匹上好的杭州绸绢,又进了珠宝楼,看上了一套银镶翡翠头面。
赵郁扮演被妻子压制对妻子又爱又怕的惧内丈夫,在玉器铺和绸缎铺还算听话,到了珠宝楼,见妻子又看上了价值好几千两银子的银镶翡翠头面,便不那么好说话了,翻来覆去只是嫌贵,哼哼唧唧不肯掏银票。
兰芝软硬兼施,见都没有效,便恨恨一跺脚,急急跑了出去。
赵郁等人忙追了出去。
这珠宝楼正是孟氏的产业。
待赵郁一行人离开,孟涵从大理石山水屏风后走了出来,含笑吩咐孟敏世:“把这套头面包起来,想办法以我的名义,送给那小美人!”
孟敏世状似恭谨地答了声“是”,心里盘算着:家主要的是那行商的娘子,我要的是那行商的一整船货物和他们满船人的性命,倒也算是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