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灿烂的秋日阳光中, 赵郁的脸清俊异常, 轮廓略显柔和, 分明还是少年模样, 可是眼神却幽深冷峻:“这几日, 我在张掖, 杀了好几万准备与西夏人里应外合屠城的穆木尔人, 西夏那边已经得到消息,应该会提前攻打张掖武威,我已经接到了探报, 西夏十万骑兵已经开始东移。”
他握紧兰芝的手,声音依旧平静:“我已经禀报了朝廷,甘州白佳昊、兰州孟敏治、凉州杨宇品, 再加上陆续开拔前往西北的中原各部, 总共十万大军,全都由我节制, 迎击西夏侵略。”
赵郁眼神变得柔和, 凝视着兰芝:“兰芝, 我曾经发誓, 我会永远守着你......可是, 我也是大周男儿,没有国, 哪有家......你带着阿犬,和岳父岳母一起回宛州, 只有你们的安全得到保证, 我才能心无挂碍。”
这一战无法避免。
他既然选择了为国迎敌,就义无反顾,“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他是大周男儿,这是他的宿命。
他的妻儿,他会给他们做出最好的安排。
赵郁握紧兰芝的手,声音低而清朗:“我会让孙秋和孙夏兄弟带着我的亲兵护送你们回去,他们会一直住在梧桐巷宅保护你们母子的安全,待西北事了,我就回去陪你们母子。”
兰芝直觉一股冷意从心底产生,蔓延向四肢百骸,眼睛早溢满了泪水......
如果今生还像前世的话,她知道赵郁会安然无恙。
这一世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比如张掖内贼穆木尔人已经全被清除,比如朝廷提前做了迎敌准备,比如赵郁手里有了兵权......
可是,战场之上,生死在瞬息之间,她还是担心......
兰芝扑进了赵郁怀里,紧紧抱着赵郁劲瘦的腰,把眼泪全蹭在了赵郁脸颊上衣领上,闷声道:“赵郁,那你可得保护好你自己,完好无缺回来,不然我可是要带着阿犬再嫁的!”
她吸了吸鼻子,把夺眶而出的眼泪全蹭在了赵郁胸前衣襟上:“而且如今我这么有钱,有钱的寡妇可不愁嫁,你若是不回家,我即使不嫁,私下里养几个英俊少年做面首,隔三差五招进家门私会,谁又能把我怎样!”
赵郁不禁笑了起来,眼中还含着泪:“若我真去了,你要再嫁,可得睁大眼睛好好挑选,务必挑一个人品好的给阿犬做后爹......”
他觉得自己应该心情平静,可是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说着说着竟然无法说下去了。
兰芝仰首看赵郁,见他眼尾泛红,眼中含泪,忙反抱住了他,灿然一笑:“赵郁,反正你得给我全须全尾回来!听到没有?”
赵郁用力“嗯”了一声,低头吻住了兰芝。
兰芝舌头被他吸得发麻,双腿有些软,忙用力推他,示意回楼上房里去。
这里虽然没有人,却毕竟是在外面。
赵郁一边吻兰芝,一边含含糊糊道:“今晚应该有月亮,咱们悄悄溜下来,在这里......好不好?”
兰芝听了,不由想起前世之事,抬手在赵郁腰间拧了一下,低声道:“想什么呢?一天到晚就想这件事!弄那么多花样做什么?你个色=魔!”
赵郁被她拧得吃吃直笑,低低道:“不在月下也行,那你今夜得......”
兰芝红着脸全都答应了下来,推开赵郁,去那边采摘野菊花去了。
赵郁含笑立在那里,看着兰芝蹲在草丛里,采摘正盛开的嫩黄和浅紫野菊,已经起了反应的身子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今年才十八岁,心智虽然成熟,身体却十分冲动,平时没和兰芝在一起还正常得很,算得上清心寡欲,可是一闻到兰芝身上的味道,或者抱一抱兰芝,亲一亲兰芝,马上就会起反应。
兰芝采了一把野菊,拿在手里走了过来,悄悄瞟了赵郁那里一眼,见甚是平静,不由抿嘴一笑,这才与赵郁一起散步回去。
赵郁一边走,一边低声和兰芝说着自己的安排:“过两日白佳宁的商队就过来了,他带着向导穿过西夏,往西域诸国那边走了一趟。孙夏孙秋带着人护送,你和阿犬还有岳父母就跟着白佳宁回宛州......”
又道:“为了你们娘俩路上的安全,我还有一个打算,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能成,你们这一路我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林文怀要去长安城见陕州知州,若是能接到他的急信,在咸阳驿站等着兰芝母子一路同行,倒是一件好事。
若是想要林文怀真心诚意帮他,必须得让林文怀见见阿犬......
前世林文怀对他忠心耿耿,这一世还急不得,得慢慢取得林文怀的信任......
兰芝认真地听着,把赵郁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赵郁想起兰芝有话要和他说,忙问兰芝:“兰芝,你要和我说什么?”
兰芝叹了口气,道:“我见我爹有些想家,原本打算和你说一下,阿犬我可以自己带,让你派人送我爹娘回宛州......不过现在不用说了。”
她原想着送爹娘回宛州,自己和阿犬留下陪赵郁,没想到赵郁要把她和阿犬也送走。
兰芝感情上虽然不愿意,可是理智上却知道这是最妥当的安排。
她和阿犬不能留在西北拖累赵郁。
赵郁见兰芝恹恹的,心里也有些难受,揽住兰芝,柔声劝慰道:“你我如今都还不满十八,将来我们是要相守到八十的,还有六十多年时间要在一起,到时候你别嫌我烦就是。”
想起有时候他缠得兰芝都受不了,赵郁不禁笑了起来,眼睛笼了一层水意,悄悄瞟了兰芝一眼,笑容更加灿烂——明明那么快乐的事,兰芝也很快活,可是到最后兰芝总是嫌他烦......
到了前面,小厮阿福过来,说玉校尉过来了,赵郁便去见玉兆雁了。
兰芝却是回了小楼。
得知要陪着兰芝和阿犬回宛州了,秦二嫂和秦仲安都是又惊又喜,回过神来,忙又问兰芝:“女婿怎么不回去?”
兰芝早和赵郁商议好了理由,便笑着道:“他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忙,过完年待他安顿好这边的生意,就也回宛州了。”
秦仲安和秦二嫂一直以为赵郁老老实实在做生意,也没想其它,只顾高兴,起身一起进屋收拾行李去了。
到了晚上,待阿犬在起居室的小床上睡着,兰芝便打开了提前准备好的首饰匣。
烛光之中,金光灿灿,珠光盈盈,宝石璀璨,起居室众女眷都吸了口气:“真漂亮!”
兰芝也笑了起来——女人哪有不喜欢珠宝首饰的!
她先让自己的母亲挑选:“娘,这是阿郁的心意,你先来选几件心爱的。”
秦二嫂一一细看了一番,有几样赤金镶嵌红宝石、祖母绿和猫儿眼的首饰太过华贵了,她都没有拿,单独拣了一支赤金莲花簪和一对赤金莲花耳坠,笑吟吟道:“那些红宝石绿宝石,你年轻姑娘家戴了好看,我都当外祖母了,还是戴些不那么显眼的,免得人说我老来俏!”
兰芝看了看,又选了一个镶猫儿眼银手镯,拉了秦二嫂的左腕过来,戴到了秦二嫂的左腕上,笑得甜滋滋:“我的亲娘,你戴这个手镯,恰和你外孙子阿犬是一对祖孙!”
阿犬也有一对镶猫儿眼宝石的银手镯,是玉兆雁送的。
秦二嫂听了,也笑了:“这倒是!”
兰芝给母亲选罢,又笑盈盈叫了翡翠过来:“翡翠,你也来选吧!”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翡翠都是她最忠实的贴身丫鬟,她待翡翠自然和待亲妹妹似的。
翡翠从不和兰芝假意推辞,大大方方走了过来,认真选了一支赤金镶翡翠梨花簪,插戴在发髻上让兰芝看:“姑娘,好看么?”
兰芝眼神温柔打量着灯光中的翡翠——翡翠是小瓜子脸,柳叶眉细长眼樱桃小口,颇为清秀可人。
她伸手在首饰匣里拨了拨,选了一对赤金镶翡翠耳坠出来:“这和你选的簪子是一套,你怎么忍心让它们分离?”
秦二嫂和储秀蜀芳在一边都笑了起来。
翡翠便笑着接了下来:“多谢姑娘!”
兰芝招手让储秀和蜀芳上前,挑选了一对赤金梅花钗和一对赤金海棠花钗,赤金梅花钗给了储秀,赤金海棠花钗蜀芳,
重活了一世,兰芝心里清楚,无论如何,自己身边的人一定得笼络住。
前世她单是珠宝首饰都有几箱子了,却也挡不住无常索命,与其坐拥金山,不如该赏就赏,该施恩就施恩。
对于阿犬的奶娘侯奶娘,兰芝也不小气,见侯奶娘耳朵上只戴着一对小小的银丁香,便挑选了一对赤金梅花耳坠送给了侯奶娘,又赏了侯奶娘二十两银子,温声交代她:“我过些日子要带着阿犬回宛州了,你回去和你家人商议一下,若是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就带着你家阿青和我们一起上路;若是舍不得离开薤谷军屯,就留下吧,这些是我赏你的。”
侯奶娘听了,神情甚是彷徨,低低道:“主母,容小媳妇回去和家人商议一下。”
兰芝笑着点了点头。
侯奶娘退下之后,兰芝又吩咐蜀芳叫来在大厨房中服役的厨娘,一人赏了五两银子,含笑道:“你们这些时候都辛苦了,这些银子是我赏你们的,拿回家盘缠吧!”
这些厨娘大喜过望,千恩万谢行罢礼退了下去。
晚上兰芝刚歇下,赵郁便回来了。
他与玉兆雁等将领一直在外书房商议张掖城、永昌、武威这一线的防守,忙到深夜,原本要招待大家吃酒的,想到自己今晚要陪兰芝,便让玉兆雁和王湉陪客吃酒,他自己则回了后园。
兰芝今夜柔顺异常,什么都顺着赵郁,令赵郁飘飘欲仙如登仙境,恨不得合水把兰芝给吞下去。
一夜恩爱绸缪。
早上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又被赵郁给亲醒了。
她一睁开眼睛,见赵郁正压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急,抬手就打赵郁。
晨曦中赵郁有些羞涩地看着她,嘴唇微微抿着,乌檀般的柔顺长发披散了下来,竟有一种魅惑人心的稚气与诱惑,发尾扫在兰芝胸前,麻酥酥的......
兰芝高高抬起的手轻轻放了下去,落在了赵郁腰上......
哎,算了,男=色误人!
小夫妻俩厚着脸皮直睡到快中午时才起来洗漱。
洗漱罢下了楼,得知秦仲安和秦二嫂一早就带着阿犬去马场上玩了,赵郁这才松了一口气——白日宣什么的,被长辈知道,可不是件好事!
若是岳父岳母背后说兰芝,那兰芝该多不好意思啊!
兰芝看向赵郁,恰好看见了他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见兰芝笑得可爱,赵郁突然凑过去,在她发髻上亲了一下。
兰芝正笑着打他,小厮阿福就来禀报,说玉校尉带着侯奶娘一家三口求见。
赵郁和兰芝相视一看,都有些疑惑。
兰芝想了想,道:“许是为了侯奶娘要不要跟着去宛州的事。”
赵郁会意,便吩咐阿福:“请玉校尉进来吧!”
他看了看兰芝,见兰芝打扮得恰如其分,既不寒素,又不过分华丽,便点了点头,携了兰芝出去迎接玉兆雁。
前世玉兆雁就常弄得他十分头疼,兰芝若是打扮寒素,玉兆雁就有了借口要送兰芝衣服首饰;兰芝若是打扮华丽,玉兆雁就睁着一双桃花眼看个不停,眼睛似带了钩子一般老想勾引兰芝,令赵郁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飞——偏偏玉兆雁除了这一点不好,其它方面简直是无可挑剔,好兄弟,好朋友,好将军,各个都好!
玉兆雁从不绕弯,一进来先看了兰芝一眼,眼神诚挚,满是欣赏,然后才看向赵郁,开门见山道:“二哥,嫂子既然要带着小侄儿回宛州,我寻思着,让侯家三口跟着一起去吧,侯正身手手不错,可以沿途保护,侯正娘子继续奶小侄儿,他们家的崽子阿青则可以做小侄儿的玩伴!”
赵郁听了,看向兰芝,征求兰芝的意见。
兰芝微微一笑,看向侯正两口:“你们如果愿意的话,我自然是乐意得很......”
侯正是个中等身量的青年,五官周正,瞧着有些沉默寡言,他和妻子一起行礼:“我们夫妻愿意服侍主母!”
侯正夫妻退下后,玉兆雁看看赵郁,又看看兰芝,秀美的脸上难得现出踌躇之色。
赵郁以为他又要傻乎乎送兰芝礼物,便双目炯炯盯着玉兆雁,随时预备把玉兆雁给踹出去。
玉兆雁瞅了虎视眈眈的赵郁一眼,忽然眯着桃花眼笑了:“二哥,小侄儿需不需要认干爹?我做他干爹吧!”
将来二哥你若是为国捐躯,我就正好转正做继父!
赵郁自然听懂了玉兆雁的言下之意,板着脸走过去,抓着玉兆雁的衣领:“走,咱们去外书房吃酒去!”
玉兆雁就这样被赵郁给提溜了出去,临出门还叫了声“嫂子”,大声道:“将来天下太平,嫂子,我带了礼物去宛州看——”
翡翠还没见过玉兆雁这样厚脸皮的人,笑得花枝乱颤:“姑娘,这人可太有意思了!”
兰芝也笑了:“玉校尉是真淘气!”
赵郁这次出去,一直到下午还没有回来,原来白佳宁带着商队穿过西夏防线从赫孙回来了,正和赵郁在外书房说话。
白佳宁身上还穿着赫孙款式的华丽锦袍,戴着赫孙常见的毡帽,做赫孙贵公子打扮。
他一进书房,先摘下毡帽,又脱去锦绣皮袍,最后叮叮当当褪下满手的宝石戒指,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二哥,赫孙国王前不久刚迎娶了西夏公主,与西夏结盟,派出五万骑兵要与西夏联合攻打大周!”
白佳宁一口气说完,见书案上有茶盏,便端起来一饮而尽,待喉咙得到滋润,这才看向赵郁:“二哥,赫孙参战这件事得赶紧通知我哥,通知朝廷!”
这次前往西域行商,他本来做的就是丝绸、茶叶、宝石和香料生意,都是和赫孙及西夏上层贵妇打交道。
因为性情风流长相俊俏,白佳宁一路偎红倚翠艳=遇不断,走得优哉游哉。
他的其中一位露水情人正是那位嫁到赫孙的西夏公主,从这位公主情人那里打探到这个消息之后,白佳宁不敢耽搁,打扮成赫孙人一路飞驰赶了回来。
赵郁眼睛亮晶晶,亲自端起茶壶给白佳宁倒了一盏:“佳宁,不要急,你再和我细说一番吧!”
大周这边张开了口袋等西夏侵略者,没想到赫孙居然和西夏人勾结在了一起,双双送上门来!
这一战虽然险,却依旧要好好打一场,以战养战,一战成名,杀鸡给猴看,收拾赫孙和西夏,震慑西域诸小国,往朝廷那些要舍弃西北的大臣们脸上扇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赵郁,也要为兰芝和阿犬搏个封妻荫子——他妻子,如今还未曾得封郡王妃;他的阿犬小宝贝,到如今还没有大名呢!
第二天白佳宁便带着兰芝诸人,在孙夏孙秋及赵郁亲兵的护送下,一路往东南而去。
兰芝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薤谷,心里满是担忧与不舍。
于此同时,赵郁心潮澎湃,与白佳昊等将领会齐,对着舆图摩拳擦掌,预备开始一场大周历史上规模最大参战人数最多的抗击西夏赫孙联军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