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王府内宅花园内灯火通明, 丝竹悦耳, 铺着红毡的戏台子上, 小戏子们正卖力地演绎着戏台子上的悲欢离合。
台下韩侧妃正在朱侧妃、梁夫人等王府女眷的陪伴下看着戏聊着天, 倒也惬意。
这时候小丫鬟双艳走了过来, 附在韩侧妃耳边, 低声说了几句话。
朱侧妃的位置邻着韩侧妃,隐约听到“张妈妈”“郡王”这样的字眼,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她和韩侧妃差不多算是前后脚进福王府, 可是韩侧妃有端懿郡王这样的好儿子,她却孤零零膝下空虚。
韩侧妃还有王爷持续了多年的盛宠,而她却一年到头独守空房......
真是人比人, 气死人。
得知张妈妈不但找到了赵郁, 还把赵郁给请了回来,韩侧妃却依旧不着急, 低声道:“让他等着吧!”
她这个儿子, 从来都是个乖孩子, 这次居然敢自作主张分府另居, 她非得好好拾掇他一番不可。
感自作主张, 就要敢承受她的怒火。
韩侧妃依旧稳稳坐在里,直到把这折戏看完, 这才笑微微说了声“失陪了”,在众丫鬟的簇拥下起身离开了。
朱侧妃神情复杂看着韩侧妃一行人逶迤去了, 不禁叹了口气。
一边的梁夫人哼了一声, 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可不就是咱们王府这位女红人活生生的写照么!”
朱侧妃惨然一笑,寥然道:“可是,男人们偏偏吃她的那一套,她就是有那个本事啊!”
梁夫人听了,一时叹息不已,旁边几个吃过韩侧妃亏的王府妾室也都直叹气。
朱侧妃幽幽道:“偏偏人家还生了个好儿子!”
端懿郡王生得好,性子好,又能干,一天到晚笑嘻嘻,像个开心果一般,这样听话孝顺的儿子谁不喜欢?
众人都不说话了,无边的悲凉在这珠翠华服间蔓延氤氲。
海棠苑点了无数的琉璃灯,如水晶宫殿,却静悄悄的。
韩侧妃一进去,张妈妈就迎了上来,行罢礼起身,走到韩侧妃身边,低低回禀道:“侧妃,这几日奴婢一直让知书在码头等着,端懿郡王一到宛州,就请端懿郡王回来见您——端懿郡王正在屋里等着呢!”
韩侧妃“嗯”了一声,道:“这件事你办得好!”
说罢,她款步向明间走去。
赵郁听到声音,出来迎接。
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瘦了些,脸色苍白,却更添了几分清秀稚气。
韩侧妃打量着儿子,见他恹恹的,便道:“进屋里再说!”
进了明间,韩侧妃屏退侍候的人,然后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她背脊挺直,双目带着寒意打量了赵郁半晌,然后厉声道:“小畜生,还不跪下!”
赵郁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抬眼看她,一脸倔强:“我又没有错,为何要跪下!”
韩侧妃没想到赵郁居然还敢顶嘴,当即起身,伸出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指着赵郁,冷笑一声,道:“我为了你,在王府苦苦支撑,苦心孤诣,只为了给你一个光明的前程,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这做母亲的?一声不响就求了陛下,分府另居,净人出去,你好大的胆!”
赵郁抬眼看着韩侧妃,眼中满是怨恨:“我留在王府?像你一样天天害人么?你手上那么多条人命,你晚上睡得着觉?”
韩侧妃气得脸都红了,顺手拿起一边放着的玉如意,朝着赵郁就砸了过去。
赵郁早有防备,身子猛地一闪,躲避了过去,那玉如意没砸中赵郁,一下子砸在了紫檀木雕花落地长窗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韩侧妃恨极,又弯腰去拿花瓶砸赵郁。
赵郁当即道:“母亲既要杀我,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端起一边的锦凳,挡住了砸过来的花瓶,在瓷器的脆响声中扔下锦凳,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是赵郁第一次当面顶撞,韩侧妃气得头晕目眩两手发颤,半日方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把韩双叫过来,我不信收拾不了这逆子!”
张妈妈忙道:“侧妃息怒,奴婢这就去传话!”
她急急跑了出去,却没有立即去找韩双,而是在外绕了一阵子,这才找韩双去了。
待韩双领了命带着属下全城搜索赵郁,赵郁早无影无踪了。
韩侧妃气得手冷脚冷,一股气堵在胸腹之间,大半夜没睡,一直在等着韩双把赵郁给逮回来,谁知一直等到天亮,韩双来了,赵郁却还没找着。
她一生顺遂,除了当年的庆和帝,极少有人会违逆她,哪里吃过这亏,顿时一口气噎在了那里,一下子病倒了。
王爷、孟王妃和世子赵翎都不在宛州,王府长史官不敢怠慢,请医延药,十分殷勤。
病榻之上的韩侧妃苍白而美丽,似乎下一刻就要逝去,从此远离这尘世。
韩双和刚从沿海的青州赶回了的韩单兄弟两个立在榻前,眼中忧思深重,听着韩侧妃的吩咐。
韩侧妃轻轻道:“......阿郁十分活泼好动,他如今虽然藏了起来,不过他早晚会憋不住出来活动的,你们这些日子明松暗紧,小心查访,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她一直小心着意,刻意把赵郁养得天真烂漫,从不让赵郁培植势力,免得将来不好掌控,没想到他都十七岁了,太子也快不成了,赵郁反倒开始不听话了......
韩单比韩双生得单薄些,大约是常在海边的缘故,肌肤略微粗糙了些,却与韩双那种带着阴鸷的英俊不同,是另一种洒然中透着精明能干的英俊。
他沉吟了一下,道:“侧妃,如果属下真的请了郡王回来,您打算如何安置郡王?”
韩侧妃冷笑一声,道:“你上次不是带回来西洋产的福、寿膏么?听说使用了会飘飘欲仙,以后就再也离不了这福、寿膏了......”
韩双悚然而惊,抬眼看向韩侧妃——他没想到韩侧妃对亲生儿子赵郁也这么狠!
韩侧妃声音飘渺:“我不喜欢人或者事脱离我的控制,亲生儿子也一样......”
韩双答了声“是”,又道:“侧妃,这种福寿、膏每次用量甚是讲究,您听属下细说——”
他细细地和韩侧妃说了起来。
赵郁回到梧桐巷的赵宅,洗漱罢就在外书房关门闭户睡下了。
这一世,他不像前世那样懵懂了,前世一直到兰芝去了,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了解韩侧妃的弱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韩侧妃这会儿怕是气得要死。
只要找不着他,按照韩侧妃的性子,她就会一直生气。
不过,前世韩侧妃使用来自西洋的福寿、膏控制人,曾经在他身上试过,这一世须得小心提防......
还有兰芝,他得继续蛰伏下来,然后说服兰芝,带着兰芝回西北。
他若是不走,庆和帝不会放心,还以为他对皇位有意,说不定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先带着兰芝先去西北,过三年再回来,到时候自己的势力也培植得差不多了......
心中计议已定,赵郁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兰芝起来,用罢早饭便和翡翠在西暗间里忙碌,打算用一上午时间把这批人参养荣丸做出来。
秦二嫂被请去给产妇看病去了。
秦仲安今日不用去州衙,不知道在院子里忙些什么。
兰芝有些好奇,忙了一阵子,有些疲惫,就出来看,却见到赵家的几个小厮正在爹爹的指挥下在院子里搭建棚子,忙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呀?”
秦仲安美滋滋道:“姑爷命人来给我搭建马棚呢!”
兰芝见爹爹得意,不禁也笑了:“爹爹,看把你给乐的!”
秦仲安看了看拴在一边的黄骠马,笑眯眯道:“咦,我的爱驹该刷刷了!阿福,快把刷子拿来,我要好好刷刷我的爱驹!”
阿福这小厮笑嘻嘻答了声“是”,小跑往赵宅拿刷马用的棕刷去了。
秦仲安又看女儿:“兰芝,你一天到晚在背医书,爹爹请教你一下,想让马更康健,喂它吃什么药草管用?”
兰芝忍着笑,看着秦仲安道:“爹,我学的又不是兽医!”
“这倒是,”秦仲安自言自语道,“下次见了宛州军卫管马的王百户,我可要好好问问他……”
兰芝正要说话,抬眼却看到赵穆带着小厮阿贵从两个宅子间的小门过来了,身穿玉白袍子,腰围玄色腰带,显得神采奕奕,便一本正经福了福:“相公回来了!”
赵穆看了她一眼,上前先给秦仲安拱手行礼:“见过爹爹!”
听到女婿称呼自己“爹爹”,秦仲安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忙还了礼,又吩咐兰芝:“你和阿穆说话,我去刷马去!”
说罢,他牵着马从后门去河边了。
兰芝:“……”
她看向赵穆,真心实意感谢道:“多谢你的马,爹爹很喜欢!”
赵穆抿嘴一笑:“爹爹喜欢就好。”
又道:“咱们上楼吧,我有话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