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筱回到房间, 虽然亲戚还没有降临,她还是提前作好了准备。她双手掐在微微发酸的腰上,从卫生间出来, 门上又响起了敲门声。
她不理,回到床上,门一直敲。
“咚咚……”
“咚咚咚……”
这回还敲出了花样,二短三长!
细瘦的脚扎进拖鞋, 重重的走到门口, 唰的将门拉开,冒着火星的视线里却映进了一个女人。门口站着一个客栈的服务人员,陌生面孔,身上穿的是工作服。
“林小姐, 这个给您。”
垂眼。她双手托着一个鼓鼓的热水袋。
服务员微微一笑, “我还以为您睡下了, ”将热水袋塞在了她的手上。
林恩筱托着暖暖的热水袋回到了床上, 低头, 微微笑了一下。感叹客栈的服务员居然这么贴心, 下一秒却红了脸。
送热水袋的不是先前那个服务员,所以是她询问过的那个服务员对其他人说了她来例假的事,才提供了这么贴心的服务?
视线落在热水袋上,很新, 而且从气味上辨别应该是没有用过的。
她们在背后讨论她来例假!
苍天!
林恩筱在房间里崩溃,这头的二楼,暗处,傅荀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转身进了房间。因为陈望已经办完事回来了。
他端坐在一张桌子前, 握着一支笔在纸上唰唰的写字。就像从未出过房间, 在黑暗中窥视。
陈望进了房间,走过来。“事情办好了。”傅荀嗯了一声。
“热水袋您在哪儿买的?”陈望饶有兴致的问,某人却不想奉陪,“说正事。”
罢了。“先说明天的行程?”
“说。”
傅荀的笔沙沙的在纸上滑动,写的很认真,陈望看了一眼。傅荀是在照着手机上抄写。细看,全是菜名。
这是在练习写字消遣?
陈望看的仔细,傅荀却突然抬了眼睛冷冷一瞥……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大男人动不动就翻白眼,真是!
陈望拿出手机,翻出邮箱里刘秘书整理的行程安排,“我们明天要参会的人现在都到了,安顿在县酒店里。您明天早晨6:40得起床,洗澡用早餐,在7:10前必须出发。从这儿到县城有50分钟车程,顺利的情况下,应该预留1个小时。8:10我们能到酒店,我们自己的小会大概预计1个小时,那边的会议10:00准时进行,在这之前我们应该到场,”
陈望仔细的汇报,汇报完,傅荀也写完了,他将手上的单子递给陈望。“明天摄制组的早餐,安排一下。”
陈望:“……”早餐?
他垂眼细细看了一遍,鲍鱼仔花菇枸杞汤,乌鸡当归汤,鲫鱼汤,玉米炖猪蹄,西红柿炖牛腩……他这是哪里找的月子餐?
*
亲戚半夜来敲门,多亏了有热水袋热敷着,林恩筱好受多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这个地方地势高,也许真能看到日出,但她更喜欢温暖的被窝。
清晨,疼痛的高峰期已经过去,冲了个热水澡,干干净净的很舒服。
林恩筱依旧穿了昨天的外套,脸上没有什么血色,青青的,她将头发扎了起来如昨天一般,在镜子里看了看,稍微精神一点。
运动鞋上脚,她轻捷的下了楼,到了用餐的地方,节目组人多,占了一个包间,人都到齐了,只有骆之辰的身旁有个空位。
他见她来了,对她弯了弯唇。
罢了。
她走过去,落坐。抬眼才发现桌子上的菜好丰盛,并且完全不像一顿早餐。大家都在说话,同事们问她有没有休息好,问她有没有看到雪山。林恩筱附和,眼睛却落在了桌上的菜品上。
全是热滚滚的炖品……这是早餐?
林恩筱看向编导。这个中年人一向对出门的预算扣得非常的紧。今天这是受了什么打击?一大清早就点这种食物。
“这大企业就是不一样,这伙食,坐月子都不带这么吃的吧!”
“这傅董事长真是太客气了,太仁义了,难怪做慈善做的那么大,这慷慨的……”
“你这话,应该感谢老陈。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种大企业家也就是一句话‘好好招待’,这底下怎么办还得看当事人,你们说我说的对吧。”
摄制组的人大家都非常的熟悉,到了外边也不论职务高低,司机也是多年的老司机,大家七嘴八舌的打趣。
林恩筱:“……”
饭吃的差不多,服务员又开始上菜了,还有收尾甜品,这格调真是让人傻眼。
红豆汤、桂圆汤、红糖姜茶……一人一碗。
有人打趣,这要是住上个十天半月的,鼻血都得补出来。
“你今天不舒服吗?”身旁的骆之辰突然问她,林恩筱正端着红糖姜茶在喝,她动作一顿,侧脸看骆之辰,脸色泛着青。
“我就是随便一问,你继续喝吧。行礼收拾好了没,一会儿我去帮你拿。”
“我自己能拿。”林恩筱继续喝汤,热滚滚的喝进肚子里,很舒服。
“他们这些大人物真是不容易,我们还在睡觉的时候人家已经出发了。”
“要整县脱贫,这样的大山,谈何容易,也就是规划的理想,我看很难实现。”
“这计划是计划,当然不可能全部实现,但是这种事做过总比没做的好,你看学校不是翻新了,孩子们穿的破,但好歹有结实的房子住吧,这就是好的改变,要是没有这样的富贵人出头做慈善,情况只会更难。”
摄制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林恩筱只收拾自己的那点行礼,独自早早的就上了车,坐上了副驾驶,骆之辰走到车边,从未关的窗口递进来一条薄毯。
林恩筱不解,看他。
“盖着点,暖和了就不难受了。”
一股热蹿上脸颊,林恩筱皱眉,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哎呀,幸亏你们还在,”骆之辰的话刚落音,旁边挤了个女人,是客栈的服务员,“这个给您,”她也从未关的车窗上递进来一件东西,一个保温杯。
“红糖姜茶,您路上喝,”服务员笑了笑。“哦,放心喝,保温杯是新的,但是用沸水消过毒了。”
骆之辰看着走开的服务员脸色泛白。
林恩筱:“……”一脸通红。
来个例假,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了!
*
来的时候为了抄近道,没有走县道,现在从这里离开,车驶上县道。
小腹虽然不痛了,却也拦不住浑身酸软。林恩筱坐在副驾驶,身体窝在椅背上,有盖的,有喝的,真当在家了。
她眼睛看着道路两旁发呆,路旁一块巨大的广告牌映入眼帘,“明仁”两个字显眼的撞入眼中,“借名仁展现帮扶东风,创全国县域扶贫新路。”
她眼睛看着那块牌子,直到它飞向身后。
一路上,好多这样的广告牌,高速路口,“民企担当社会责任,名仁甘于企业之先。”
车驶上高速入口,林恩筱收回视线,半晌,她闭了眼睛。
那个男人从来身上有一股正气,也许当初让爱爱慕的还有这一点罢。正气的人总会让人心生敬仰。虽然这个男人现在与她再无瓜葛,她也不希望有所瓜葛,但是她衷心祝愿这样的人要健康长寿,权力长存。
要是明仁集团落入傅承德之手,怕是赚再多的钱也不会用于慈善,惠及大众。
下午总算回到了江城,去台里交了工作,开了个会,林恩筱便自己回了海边。
天气很好,太阳暖烘烘的,大海蓝的刺眼,腰腹酸软的利害,她拿了条薄毯在二楼阳台躺椅上躺了,遮阳伞将她笼罩起来,但周围都是暖哄哄的新鲜空气,很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闯进一辆黑色轿车,汽车的声音惹的闭目休息的林恩筱睁开了眼睛。
薄毯放在躺椅上,她走到阳台边,看下去。
是傅家的车!
司机从驾驶室出来,林恩筱认得。他麻利走到车后,小心开了后排的门,五十多岁的妇人从车里下来。
“就是这里吗?”苏芸左右打量。
“夫人是的,老汪查到的地址就是这里。”
林恩筱心上狠狠一揪,苏芸却突然抬起了头来,她是在打量房子,林恩筱唰的一步退回了阳台里,不过大概已经被苏芸看到了。
“果果,”
“果果是你吗?”
林恩筱手指揪在睡袍领口上,听着楼下一声声呼唤,心脏越缩越紧。她只得下楼,只得打开门。离婚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对她一向不错的女人。
苏芸站在门口,她人越发的清瘦了,肤色本就白净,今天天蓝,更映得她脸色泛冷,人看着缺乏精神。
“果果,”不及她发声,苏芸一步便踏进了门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
沙发上,苏芸泪眼汪汪,握着林恩筱的双手,与她膝盖相抵。“为什么你们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苏芸说她找过她,被傅荀拦下了,她看到她主持了天气预报,她甚至都准备去京城。
“当初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荀儿他欺负你了吗?是吗?果果你告诉我,”苏芸眼泪一串串的落,情真意切的伤心,楚楚可怜的清瘦,发上的几根银丝,带累的林恩筱鼻子发酸,也湿了眼睛。
不是受了委屈,不是想起了旧事,那些事已经不能触动她的心。只是因为苏芸,因为她的伤心惹的她伤心。
“您别这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是,没有缘份了吧。”
“你一定是骗我的,荀儿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苏芸抬起眼睛来看她,眼眶子里全是泪水。苏芸松了她的一只手,抬起来握了她的脸蛋,轻轻摩挲,轻的像是怕摸坏。“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离婚了,我的果果,好果果你告诉妈妈好不好?”
“我知道我无能,所以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实话。你是怕我听了实话也是对你没有帮助是不是?果果?”
“他是不是做了错事,是不是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你狠他,所以连我也狠了是不是。”苏芸蓦地垂下了脸,松了放在她脸颊上的手,也松了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扯了纸巾捂在脸上,那眼泪惹的林恩筱早蓄在眼眶子里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出来。
林恩筱手指一滑,将泪拭去,心上的激荡让她发了急,“他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方式冲突了,所以没办法再继续一起生活。我怎么会狠你,”林恩筱扯了纸巾帮助苏芸擦眼泪,“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我也没有狠他。我们谁都没有错,只是我过不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我不适合做她的妻子,谁都没有错。”
“您知道的,您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生活里有缘无份,有份无缘这种事太多了,虽然我从来不相信迷信之谈,但是有的事情冥冥之中它就是不对,不对了我们就要重新做出选择。”
“我现在越来越相信一句话,都说活到老学到老,学的不仅仅是在学校里的知识,生活我们更是要学,要学的还更多,学会了解生活,怎么生活,学会怎么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种方式,您再别说谁对谁错的话了。”
“果果,”林恩筱的一番话苏芸总算不再使劲儿的流眼泪了。“我知道,我知道,”
林恩筱也落泪,苏芸也扯了纸巾替她拭泪。“荀儿他什么都好,从小就优秀,谁都羡慕我有一个不用操心的儿子,但是,”
苏芸自己的眼泪又掉了出来 ,她的手从林恩筱面前落下,“他就是太优秀了,他只管朝前冲,他不会生活,他不懂生活。”
“我猜到你跟他一起生活肯定会很辛苦,但是我不知道会辛苦到你不能承受的地步。是我太宽心了,是我太自私了,只顾了自己的生活。果果要是我让他改呢?我让他学呢?你们还能在一起吗?既然你已经回来了。”
林恩筱抬眼看苏芸,却对她笑了一下,苦苦的,她摇了摇头,又垂下眼睛。继续机械的摇头,“我们离婚一年多了,我会从京城回来,正是因为一切我都放下了。”
林恩筱说的很诚肯也很决绝,苏芸却没能听进去,“你们离婚我想了又想,”苏芸自说自话,“荀儿他从来不对我说实话,他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甚至派人跟踪他,我调查他,他没有和任何女人有异常接触,他也没有染上什么不良嗜好。”
苏芸又握上了林力筱的手,“果果,你说的话我信,他没有错,你也没有狠他,只是你们的生活方式有问题,要是我让他改呢?我让他来牵就你呢,你还能再给他机会吗?”
“您别这样。”
苏芸逃避她,“果果,我,我觉得你们俩个再般配不过了。”苏芸笑了笑,却笑的比苦还苦,“你知道吗,当他回家告诉我要结婚的对象是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从小我就喜欢看见你,沈瑾把你养的这么好。你知道你们俩第一次站在一起的时候,旁人看了有多羡慕吗?”
“大家都说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对儿,这么的登对,简直是天造地设,那天我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惜他的爸爸没能看到,他看不到这么好的你们,”苏芸扯了纸巾捂着脸流泪。
林恩筱看着苏芸,无可奈何的看着苏芸,心脏开始发闷,甚至闷到疼痛,她为自己对苏芸的痛苦无能为力而心痛、发急。
但是她没再说话,她等着,等苏芸自己平静下来,“昨天我们还见面了,”安安静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浓厚声音,林恩筱淡淡的说。
苏芸从纸巾中抬起脸来看她。
林恩筱一笑,带着浓浓的苦涩味,“在南方的一处偏远山区。我去作采访,采访一位很特别很了不起的老师,他们哪儿很穷,学校里那些小孩儿穿的衣服破旧的程度我都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在哪儿碰面了,您知道他是去哪儿干什么了吗?”
苏芸静静的看着她。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很多标语,对口扶贫,整县扶贫,他是去干这个的。您肯定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如果你看到过那些标语一定会感到骄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了。我记的有一处写的是:‘借明仁整县帮扶东风,创全国县域扶贫新路。’他是去干这个的。”
林恩筱认真的看着苏芸,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
“这是他的世界。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感谢他,在崇拜着他。那天地方领导主办的宴席上,他上台唱歌,唱的虽然不太好,但是舞台下所有人都为他鼓掌,他只需要说一个字也会得到赞赏,得到大片的掌声,比那些站在台上的明星还要受人崇拜呢。”林恩笑弯起了唇对苏芸笑了一下,“您说,你这样的流泪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他过的不知道有多好呢。”
“果果……”
“您也别可怜我,我也不差的。上次我们去采访一位文学大家,也是挺偏远的一个地方,我都没想到在那儿还有那么多的人认识我,他们排着队的拉着我要和我拍照留影,走的那天路边站了好多人,全都是来为我送行,都说等着我的节目开播。”
“没有人需要同情,也没有谁有错,有罪,要改变什么,改换生活模式。我们现在各自都过的很好,每天都有很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要去做,去实现。您又何必要这么伤心。您真真的是不需要这么伤心。”
“您知道吗?”
苏芸的眼泪总算干了,她认真的看着林恩筱,一双因为瘦而略微凹陷的眼睛含情脉脉,“果果。”她伸过手去将林恩筱揽进了怀里。
“我以后就叫您芸姨吧。”林恩筱靠在苏芸单薄的怀里,鼻腔里是她衣衫上是一股淡淡的皂香,有阳光的干燥气。她脸略挪了挪,好好的靠在了苏芸的肩头,她也伸出手去揽住苏芸的腰,“我知道您对我好,也喜欢我。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也可以经常见面,你也可以来这儿找我。有空了也可以和我打电话,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